『S05E15–Day.4–陰陽割昏曉(二)』(2 / 2)

橘紅色的盲目中,女孩子滿懷期待的聲音在犬井戶締上麵的耳朵處響起:“犬井,那你現在聞一聞,我們前麵有什麼?”

波稻這樣的語調和行為,和小時候的景好像……

貓更靠近波稻嘴邊的那隻因為溫熱的氣流而軟綿綿地趴下,另一隻則精神飽滿地抖了抖:“可我沒聞到什麼特彆的。”

“不是很特彆的,就是山裡會有的!再試試看嘛,犬井!”

“哎……”犬井戶締無奈地深吸一口氣,仔細辨彆起來。

山裡的氣味對他來說,是非常熟悉、又令人懷念的氣味。還小的時候,他住在被山野包圍的長野,隻要想鑽進山林便是分分鐘的事,對山裡的一切比對鎮子上的任何事物都來得熟悉。

時近正午,露水已經蒸發,空氣裡的水分逐漸稀少,那種獨特而清新的氣味逐漸乾燥。

犬井戶締嗅到了鹿的足跡。它靈巧地小步跳躍,踩過腐朽而軟爛的枯枝敗葉,朝著山林深處而去;蝮蛇蜿蜒著爬過樹根,留下奇特的腥臭味;鬆鼠在樹梢爬上爬下,抱著存糧匆匆跑過……

更鮮明的,卻奇異的顯得虛幻的,是……

“……狼的味道。”想起幼時被諸伏高明否定的話,犬井戶締半垂眼簾,纖長的睫毛劃過波稻柔嫩的手心,語氣裡帶了些不確定,“波稻,島上還有狼嗎?”

“咦?不……沒有哦。”波稻收回手背在身後,探著頭向前看了看,“兔子的話,倒是有。”

“兔子……?”

犬井戶締的視線向前,直勾勾地看著前麵的灌木叢。

那是一隻黑色的兔子。

他的神色逐漸恍惚起來,聲音輕柔,像是怕驚醒一場美夢:“波稻,你知不知道愛麗絲的故事?”

“愛麗絲……有棲?咱遇到過這個姓氏的遊客。”波稻給出了完全挨不著邊的答案,“怎麼了嗎?”

既然是神社,那麼祈福求簽便是一項非常、非常普遍的項目:一來,假如真的靈驗,日都神社在遊客間的口碑自然也會隨之好起來,而假如不靈驗,也不是什麼大問題——這裡本身就隻是觀景點不是嗎?

二來……神社雖然是宗教場所,但說到底,它需要供養其中的神職人員,這些支出有的是募捐,有的是地方撥款,但最重要的當然還是神社自己的營收。

求簽收一點,解簽收一點,繪馬收一點,禦守收一點……

這兩年過年的時候,波稻都是眼睜睜地看著真砂人一邊念給她聽,一邊麵不改色地把那些念完的繪馬當柴燒的。

犬井戶締對神社內部的神職人員究竟是否虔誠一事毫無想法,他給波稻概括了一下愛麗絲的故事,其中重點描繪了那隻急急忙忙地看著懷表、走在前麵,領著愛麗絲去了夢幻王國的兔子——

“……這隻兔子,也要帶我們去哪裡嗎?”波稻擰起眉,小小地後退了一步,對這隻渾身充滿不詳氣息的兔子產生了些戒備心。

一開始沒發現,但將注意力放過去後,波稻很快察覺到了這隻兔子的異常之處。與其說是鮮紅色的眼眸,不如說是鮮血凝聚成的眼球,轉動間裡麵尚未乾涸的血還在流轉;黑色的毛發看不出丁點美麗,乾枯而死氣沉沉,行動間有灰黑色的顆粒彌漫成霧……

這是隻從黃泉回來的兔子。

兔子血紅色的眼睛劃過渾身僵硬的波稻,僅僅短暫地停留了片刻,便重新落在了犬井戶締的身上。

犬井戶締和那雙血色的眼睛對視了一眼,似乎是受到它的鼓勵,臉上浮現出了些奇異的喜悅。少年情不自禁地想向前邁步,又有些擔心它會受驚消失,最後也隻是停在原地,小聲地喚出了那個久違的、他幾乎以為會從此落在記憶的角落的名字。

“……沙耶。”

*

“怎麼會這麼突然……嗚,我還沒好好再看一眼我的傑作呢。”

“……什麼傑作?你堆了什麼?”降穀零頂著自己的泳圈,有些困惑地看向旁邊的犬井戶締。

雲雨來得突然又毫無征兆,原本還晴朗到幾乎想和冷飲共度餘生的天氣,短短數十分鐘後奔向了另一個極端。大團大團的烏雲從島的後麵聚過來,原本乾燥而帶著熱意的風也泛起了冷意,吹得人渾身打顫。

往日總在附近徘徊的黑尾鷗一隻都看不見蹤影,不詳的預兆也許早有顯現。

體感上來說,完全是一眨眼的功夫,沙灘上的花哨的太陽傘和椅子都還沒有收好、零零散散地點綴在金色的沙灘上,不少人甚至還捧著冷飲,雨便傾盆而下。

諸伏景光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好不容易才把打個冷戰的欲望壓下去:“……不,他什麼都沒堆。”

和安逸地待在沙灘上,隻在最後猝不及防地淋了一點雨,連頭發都沒濕透的高中生們不同,其餘幾人完全是急急忙忙地從海裡衝出來的。兩個穿著泳裝——或者說泳褲的男孩子皮膚上的海水都還沒乾,就又被雨水劈頭蓋臉地淋了一身。

那把太陽傘是固定在沙灘上麵的,屬於那邊的店家的財產。不提有主之物的去向要先向主人征求同意,光是在暴雨下去研究拆卸就要花不少時間了,因此最後四個人完全是頂著雨跑出的沙灘,即使是最注重形象的諸伏高明看起來也有些狼狽。

還不知道自己在被暗搓搓地觀察的長兄瞥了一眼弟弟身上那件輕薄的防曬衣,又瞥了一眼降穀零身上同款不同色的那件。

他們帶來的防曬衣材質特殊,倒也能稍稍防水,但在這樣的雨勢下,兩人身上的衣服完全是貼在了皮膚上,白皙或蜜色的皮膚隔著布料隱約透出,起不到一點保溫的作用。

“明明就有啊。”犬井理直氣壯地說。

他左手掛著一個泳圈,右手又掛著一個泳圈,以一個在海邊看起來過於富有安全感的造型,堂堂正正地站在了路邊告示牌下躲雨。和還留了一件上衣的諸伏高明不同,他貢獻出防曬衣給降穀零後,便完全是□□著上身的姿態——好在他也不覺得冷。

兩個男孩子竊竊私語了一小會,轉頭看向他的眼神莫名。

一定要說什麼傑作的話……

當時沙灘上,唯一能算得上被“創造”出的產物的,其實也隻有一樣東西。

諸伏高明:。

他輕輕看了一眼犬井戶締,直到他縮了縮脖子,自覺地擺出心虛的姿態,才麵不改色地輕聲詢問:“我們要在這裡再等一會嗎?”

“短時間內雨應該不會小……”降穀零有些猶豫,“一直在這裡等嗎?”

諸伏景光小小地打了個寒戰。他摸了摸自己一片冰冷的皮膚,不動聲色地往旁邊小小地靠了一下,蹭到了犬井戶締的身旁,試圖從即使在冬天赤身跑馬拉鬆也毫無壓力的貓那裡得到一些安慰。

畢竟即使是酷熱的夏天,下起雨來也是一樣的冷。雨水會帶走熱量,再加上吹起的風……短時間還好,一直站在外麵,即使是站在有擋雨地方的室外環境也一定會感冒。

藍眼睛貓貓滿臉期待地和犬井對上視線。大貓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才似乎是後知後覺他貼過來的原因,從諸伏景光碰到他的那片皮膚開始,無形的火焰夾雜著熱意,迅猛地蔓延開來,順著手臂攀上身軀。

幾乎要融化的藍眼睛貓貓滿臉幸福,隻是還沒來得及多享受一下,便在降穀零銳利的目光裡可惜地帶著溫度回到了原位。

“先回去好了。”犬井有點擔心地依次碰了碰金毛落水犬和沉穩大貓,一邊說著,目光一邊在滿臉純良的諸伏景光和麵露險惡的降穀零身上困惑著打起了轉,“一直在外麵肯定會感冒的……”

說是這麼說……

……但是要怎麼回去才好?

兩個男孩子看了看外麵不見小的雨勢,有些沉默。

犬井在糾結一件事。

他微微抿著唇,不自覺地拔掉了泳圈上的透明軟塞,擠壓著逐漸柔軟起來的泳圈,聽著裡麵被擠出來的空氣發出“咻咻”的響聲——

沉甸甸的烏雲籠罩在日都島上空,原本耀眼的日光十分被遮擋去八分,入目一片昏暗,如同時間悄然來到黃昏,之前還邊緣銳利的影子都被柔和得幾乎要和地麵融為一體。不落幕的雨簾斜斜地連成一條白線,在地麵上砸出大大小小的水窪。

默不作聲地聽著兄長的安排,被雨淋濕的銀漸層在前發的遮掩下,和地麵上倒映出的自己對視了一眼,本能地感到些許不安。他的神情裡流露出軟弱,琥珀色的眼睛裡顯現出被微光勾勒出的某種圖案。

……他並不擅長撒謊,時間緊迫,也沒找來顏色合適的美瞳,也許早就露出了破綻也說不定。

但是……

“……不用太擔心,夏季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和男孩子們商量好後,諸伏高明轉頭看向他,就像什麼都沒發現那樣,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靜而包容,眼神溫和,“KIKI,往裡麵稍微站一點,先在這裡等雨小些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