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5E16–Day.4–陰陽割昏曉(三)』(1 / 2)

第一個察覺到不對勁的,實際上是和犬井戶締同房間的降穀零。

他的睡姿向來安靜——諸伏景光曾經評價說他老實得簡直像陷入安眠的屍體——卻架不住有人不老實。每天早上起來,降穀零一睜開眼睛,不是從胸膛上挪開一條胳膊,就是從腰上推下去一條腿,並且還附帶著一定會圈住他的一條尾巴。

他不是沒想過糾正一下犬井戶締的睡姿,最起碼也要在夏天管住那條熱到爆炸的比蒲公英還積極開花的尾巴,但每次犬井戶締一睜開眼睛,那條尾巴就像是小美人魚化作的泡沫,一眨眼的功夫便在陽光下消失無蹤。

還保持著虛握著尾巴的姿勢的降穀零:……

睡眼惺忪,困惑又莫名的犬井戶締:……?

金發少年僵硬地動了動指尖,木著臉收回了手,貓卻好像誤解了他的意思,黏黏糊糊地蹭了過來,一邊親昵地嗅著他的氣味表示善意,一邊真的用尾巴抱住了他,把自己的下巴放在了他的手心上。

大貓眯著眼睛發出了呼嚕嚕的聲音,清晨/城市還沒啟動前的時刻,房間裡便有了早起辛勤工作的微型發動機。

小金毛紅著臉,一邊拖住那張漂亮而莫名顯得笨蛋的臉,一邊感受著尾巴暖融融的擁抱。

那條毛茸茸的大尾巴和犬井戶締的發色一樣,同樣是根部雪白,毛尖泛著層灰黑。隨著年齡和身高的增長,尾巴的長度也隨之水漲船高,降穀零雖然沒能真的扯著軟尺來量,但稍微目測一下的話。那條尾巴的長度幾乎等於兩個犬井戶締的高度,比雪豹的身尾比還要誇張。

這樣的尾巴在冬天當然很幸福,但每年一次六個月,一年兩次的換毛季能讓家裡的三個人類跟著一起崩潰——降穀零為此把自己所有的黑色衣服都壓在了箱底,並決定在犬井戶締超脫生物特性不再掉毛前都不再考慮這類顏色的衣服。

而今天早上,降穀零熟門熟路地想挪開那條尾巴的時候,竟然摸了個空。

他閉著眼睛在被窩裡摸索一圈,除了非常清晰地感覺到犬井戶締又偷偷在半夜脫掉了睡褲外一無所獲。

有那麼一瞬間,他懷疑自己還沒睡醒。

但是不是夢,降穀零還是能分得清楚的。連每天睡醒後的迷蒙感都來不及享受,金發少年立刻掀開被子,以一種刨根究底的心態翻了兩圈,愣是沒看見一根應該有的貓毛。

“……Zero?”被他驚醒的少年有些困惑地睜開眼,聲音沙啞,“怎麼了?”

降穀零看向他張了張口,原本偏向玩笑的詢問突然卡在了喉嚨裡。

那雙金色的眼睛清澈又漂亮,透露著幾分可愛,但瞳孔沒有收縮,沒有擴散,雖然還帶著以往的那種熟悉的溫馴感,卻也隻是平靜而溫柔地映著他的臉、純良無害。屬於貓的那種靈動、狡黠和隱藏得很好的偏執,全都無處尋起。

讓降穀零熟悉、心動的那種特質,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樣。

他輕微地感到了一些眩暈。

……頂著我喜歡的人的臉,卻格外陌生的你,到底是誰?

*

一旦生出疑問,接下來的每一分每一秒,降穀零都在生出更多的疑問。

等待民宿提供的早餐出爐的時間裡,犬井戶締不再興奮地偷偷透露聞到的究竟是什麼。雖然他仍然像以前一樣挨個湊近,以嗅聞氣味來表示問候,但降穀零卻從中看到了某種流於表麵的敷衍和緊張——缺少一次這樣的“問候”並不是很少見的事,犬井戶締確實有時候會忘記,偶爾也會偷懶,可一旦把今天的一切連接起來去思考……

降穀零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

而無需多言,諸伏景光也逐漸生出了些想法。

*

頂著雨小跑回民宿後,唯二沒打噴嚏的諸伏高明便忙了起來。

感冒藥被從行李箱裡麵翻了出來,以防萬一帶上的長袖衣服也派上了用場,再燒起水,配上薑片,一人灌一杯。

兩個發梢泛著水光,身上原本應該是防水的布料都能擰出半碗水的男孩子,被長兄毫不客氣地推進浴室裡衝了個滾燙的熱水澡。而在兩隻貓皮膚微紅地從水裡把自己撈出來後,他用上從民宿借來的熱風機,挨個吹得毛發蓬鬆再裹上被子塞進被窩裡。

“再怎麼說這也算夏天吧……”

“……好熱。”

抗議被無情地忽略了。

諸伏高明自顧自地為自己的習慣慶幸了一瞬。他今天出門的時候特意在兩個房間都轉了一圈,仔細地掩上了窗戶,沒讓雨落進室內,保住了房間的乾燥。

某位難得失職的天氣預報員似乎也有些心虛,難得沒為薑“茶”的味道發表抗議,隻是乖乖地跟在諸伏高明後麵,他做什麼跟著做什麼。

諸伏高明罕見地回憶起了犬井戶締小時候的事。

那個時候,剛剛搬進他們家的犬井戶締格外拘束,完全沒有之後的囂張。一開始,他對著諸伏高明這個景口中非常嚴格的兄長總是有著奇異的畏縮,以至於諸伏高明從來沒在家裡偶遇過他——吃飯和睡覺的時候除外,其餘時候他隻要一聽到諸伏高明的腳步聲就趕忙躲起來,隻敢從牆角處探出頭,睜著那雙圓滾滾的貓眼偷看他。

諸伏高明不太理解那隻在公園裡大膽地捉著他乾勞力的貓是不是驚鴻一瞥的幻覺。

好在等他的氣味對犬井戶締而言熟稔了些後,那隻膽大包天的貓又逐漸露出了真身。大抵是出自小孩子的習慣,他非常喜歡模仿彆人,無論是跟著景光一起去廚房學習,還是捏著腔調學著他說話的樣子故意模仿——可愛又可恨。

而現在犬井戶締給他的感覺就是這樣。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一直跟在他屁股後麵的犬井眨了眨眼,投來了格外無辜的視線。

諸伏高明回給了他一杯還在冒著白煙的熱氣騰騰的薑茶,外帶兄長的溫聲提醒:“不要感冒了。”

高中生苦著臉,一邊接過茶杯,一邊巴巴地看著他,期待諸伏高明能及時說自己隻是開個玩笑,其實不需要他喝下這杯味道詭異的東西。

但高中生隻是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微笑著說出了感冒會有的症狀和要吃的藥,在念到可能會有的打針吊水後,滿意地看著臉色越來越沉重的犬井喝下那杯像是能要了他的命的“藥”。

“良藥苦口。”他這麼說著,施施然地收回了杯子。

犬井戶締瞪著他不說話,隻是可憐地吸了吸鼻子,吐了吐像是被燙到的舌頭,又偷偷摸摸地瞄向走廊。

走廊上有什麼呢……嗯,一樓的走廊外麵有品種繁多的自動販賣機。

諸伏高明對他的那點小心思心知肚明。他沒有去問“你的錢包去哪兒了”這樣煞風景的問題,隻是對高中生難得的撒嬌照單全收,相當自覺地摸了摸口袋,掏出了一枚硬幣。

“謝謝謝謝——!”

高中生小小地歡呼一聲,完全不顧肩膀上還搭著半濕的擦了頭發的毛巾便撲上來,想從諸伏高明手裡扣出硬幣。

諸伏高明握緊掌心,似乎是有些苦惱地眨了眨眼:“隻是這樣而已嗎?”

他恍惚間似乎看見大貓炸了一下毛,慌亂的視線立刻越過他瞥向了後麵的兩個男孩子,注意到他們都沒什麼特彆反應後,大貓才鬆口氣,拽著諸伏高明的手臂匆匆出了房間。

“你想怎麼樣……?”他色厲內荏地小聲質問。

諸伏高明情不自禁地淺笑了一下。他攤開手心,語調溫和:“隻是覺得你表達謝意的方式有些敷衍,明明小時候那麼直率。但既然是KIKI,我也隻好照單全收了……”

犬井戶締瞪著他,那雙貓眼裡明晃晃地寫著一句話:我才不信這個!

他躊躇了一下,明知道是諸伏高明刻意為之的陷阱,卻也不好真的就這麼拿了零錢跑路,隻能彆彆扭扭地湊過去,在少年的臉頰上親了一口表示感謝——

在犬井戶締讀到高中前,他都一直是這種性子,而即使高中畢業在即,他也沒斷過家裡的早晚安吻,這種親昵的問候對他來說本來應該隻是日常,不會生出什麼多餘的想法。

但……

……可惡的高明,太陰險了!

貓紅著臉狼狽逃竄,跑下樓梯的時候甚至差點一路滾下去。

諸伏高明看著他的背影,摸了摸臉頰上被親到的地方,狹長的鳳眼裡沁出些許笑意。

看來以後家裡都不會有早安吻和晚安吻了。

罪魁禍首毫不心虛地想道。

“……高、高明。”在樓梯上製造了一堆讓人心驚膽戰的動靜後,模樣狼狽的貓又滾了回來,小心翼翼地看他,說話都沒什麼底氣,“再給我兩個好不好?Hiro和Zero應該也要的……”

諸伏高明心滿意足,知道今天不會再有什麼讓人驚喜的進展了,便也隻是不輕不重地刻意逗他:“隻要多兩個嗎?”

犬井戶締眨眨眼,飛快地明白了他的意思,把“耶”的手勢變成了照相時的“起司”,格外有禮貌地提出了要求:“……請再給我三個!高明要喝什麼?”

“和你一樣就可以了。”諸伏高明回答道。

*

這邊是笨蛋貓貓含淚上鉤,那邊兩個被提前收拾好塞進被窩的男孩子則滿臉凝重——特指降穀零,諸伏景光完全是滿臉困惑,根本處在狀況外。

他們縮在被子咬了兩輪耳朵,就犬井戶締一事產生了些分歧。降穀零堅持認為他已經被傳說中的影子替換了,悲觀地想著要怎麼替他報仇,而諸伏景光……

“……為什麼你會覺得KIKI不是KIKI?”雖然同樣感覺到有些地方不對勁,但聽到降穀零的看法後,他仍然大為震驚。

“怎麼看都不像啊。”降穀零數起來,“KIKI之前雖然也很孩子氣,但和現在還是有區彆的,習慣也稍微變了……奇怪的是記憶又沒什麼問題,我故意問的一些以前的事他也都能答得出來。”

金發少年和黑發少年麵麵相覷了一會。

“……你沒發現嗎?”

“完全沒有。”諸伏景光搖頭,道出自己的想法,“對我來說,KIKI好像一直是這樣。”

孩子氣,愛玩,喜歡偷懶,卻從不缺乏責任心,關鍵時刻也不缺乏挺身而出的勇氣……

不過,這些都是唯心的判斷。

對諸伏景光而言,更重要的,決定性的證據是,“KIKI就是KIKI,這點絕對不用懷疑。”他指了指自己的胸膛,“他的心跳聲和我一直是同步的,Zero。”

降穀零的表情有一瞬間相當精彩。

他張了張口,一時間都不知道怎樣組織語言,而迎著他過於微妙而複雜的目光,把話脫口而出的諸伏景光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了窘迫,白皙的耳尖染上一點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