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5E32–Day.5–動若脫兔』(2 / 2)

似乎是終於想起了正事,諸伏高明一麵平靜而認真地打理他——犬井戶締一直覺得這種行為也算是人類的“舔毛”,屬於長對下,高位對低位,因此一直沒有反抗過——一麵輕聲發問。

“……被教訓了一通是不是在做奇怪的事,但是他最後還是說可以,隻是會很慢。”因為身高關係,犬井戶締可以說是低著頭讓諸伏高明擺弄。

回想起古畑當時的表情,明明是達成了目標的好事,他卻抿著唇,罕見地露出了有點不服氣的神態。

“好像是因為沒立案走的私人關係什麼的,大概要一個月左右才能出結果……為什麼啊,高明?”犬井戶締一邊順著諸伏高明的動作側了側臉,方便他動作,一邊忍不住追問,“我以為這種不合規章製度的事他是不會同意的。”

同意倒是在設想之內,但怎麼說呢,真難想象古畑先生在警視廳的科研部門還有關係……以那位警部補的性格,有能好好說上話的同僚都像是個奇跡啊。

“高明?”

沒得到答案的犬井戶締小聲催促起來。

諸伏高明眨眨眼,有點無奈地彈了一下犬井戶締的額頭,聲音清脆到響亮。隻不過從犬井戶締連縮都沒縮的反應就能看出來,這一下根本是雷聲大雨點小,與其說是帶著點懲罰的力度,倒更像是在玩鬨。

“偶爾我會覺得你比零君還要死板。”對於這個問題,諸伏高明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不管多特殊,警察本身隻是一個職業,從業者在這方麵利用自己的人脈和關係達成些不違背道德、也不違背法律的事,應該是很正常的啊。”

為什麼KIKI會覺得凡是警察,就一定會按照規矩辦事,沒有一點私心呢?

……景光小時候到底都給他灌輸了什麼印象啊。

諸伏高明不止一次地覺得,被諸伏景光領回家的犬井戶締,實在是彌補了他有一個貼心又懂事的弟弟、從而沒吃過苦頭的遺憾。

犬井戶締還在猶自不服氣:“可警察不就是這樣的嗎?“

他用篤定的口吻,說出了差點讓兄長心臟停跳一拍的發言。

“比如說,如果我乾了壞事的話,高明肯定會是第一個來抓我的——這個就叫大義滅親嘛,我懂。”

諸伏高明沉默地看著他。

犬井戶締接下來似乎又說了什麼話,舉了些自己堅信的例子,年輕的兄長卻頭疼得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他突兀想起了更早的時候、在他也還是小孩子時,帶著弟弟看過的那些魔術秀的錄像帶。和現在逐漸冷卻下來的熱度不同,那個時候各種魔術表演層出不窮,幾乎每一場都會推出些新花樣,各種巡回演出在日本各地盛行。

長野也曾經被那樣的魔術團光臨過。

在宣傳單上,故作神秘的魔術師戴著半邊麵罩,舉著手杖,比著噤聲的手勢。在海報的下方,現在回想起來,仿佛是上個世紀風格的藝術字體是這麼寫的:

離得越近,看到的越少。

他離犬井戶締實在是太近了。

曾經在長野的時候,犬井戶締還隻是追著諸伏景光的後麵跑,他這個附贈的兄長隻是次選,他還可以說是大部分時間都在作壁上觀,旁觀者清;可來到東京,犬井戶締突兀地開始長大,他們的關係也驟然緊密起來。

尚且年幼的小孩子有些慌亂,不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一直依賴的朋友卻比他還要痛苦和無助,以至於犬井戶締甚至連分享這件事的念頭都沒有升起過。而排除掉幼馴染之後,一向可靠的成年人們卻沒法像過去那樣出麵解決他的困擾——

除了諸伏高明。

似乎是找到了主心骨,犬井戶締不僅沒有在巨變中獨立起來,反而變本加厲地依賴起彆人。唯一的區彆大抵是以前一旦發生些什麼事,他潛意識裡的第一選擇便是搖諸伏景光,而現在則是用各種語調大喊高明,然後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諸伏高明聽不見他的聲音,又晃著尾巴找上門去。

他信任兄長的程度,一度猶如大都會的市民信任超人。

諸伏高明幾乎可以說是稱得上事無巨細地參與了犬井戶締的“成長”,也許正是這樣,他一直以來都忽略了一件事。

隨著時間流逝,犬井戶締正在變得越來越不安。

對動物來說,為失去的血親複仇本應是件沒什麼意義的事,它們都留有趨利避害的天敵,似乎不會記仇——但事實恰恰相反,動物們將嗅覺和仇恨掛鉤,將記憶與嗅覺掛鉤,它們記得比誰都清晰。

而人類。

為了維係社會的穩定,人類將親親相隱定義為道德上可以被理解,法律上無法被接受的事。所有的書本都在教導人們做正確的事。

大義滅親是正確,無條件保護犯了罪的親人是錯誤,是會被視作共犯的罪。

諸伏高明以為犬井戶締會無條件信任自己,但事實似乎恰恰相反,犬井戶締從來沒那麼想過。他看得比諸伏高明自己還要清楚,一旦他真的乾些什麼事被抓,諸伏高明也許會為他奔走減刑,也許會為了證明他的清白極力調查,卻不會像他自己那樣,無條件將人歸攏在自己的羽翼下。

而如果沒被抓,那諸伏高明一定會是抓他那個。

動物般赤忱的情感,和人類權衡利弊下的選擇,在天平上永遠是不平等的。

自他們踏上日都島,隻有短短的五天,而諸伏高明所看見的關於夢境的碎片,也不再向他預兆光怪陸離的種種未來,而是沉默地顯示出他所知或不知的過去。

他不得不思考起、或者說,直麵某個問題的本質。

讓犬井戶締瞻前顧後的,究竟是骨子裡的良善、會濺到身上的屬於人類的溫熱的鮮血,還是他們審判的目光?

久久沒得到回複的犬井戶締非常篤定諸伏高明在走神。他歪著頭看了一會兒那雙即使走神也顯得漂亮銳利的鳳眼,旋即從諸伏高明手裡抽出手帕,自己撩開頭發擦了擦後頸。

諸伏高明被他的動作驚醒。他沉默著看了一會,什麼都沒說,隻是妥帖地收好手帕:“……那麼,這個問題便算是解決了。”

“是哦……科技現在發展的好厲害。”犬井戶締像小狗那樣甩了甩頭,神色天真得像剛剛說出那番誅心之論的人不是他一樣,“我都不知道還能這樣。要是知道的話,昨天就不會頭疼了。”

倒也不是很奇怪,畢竟考試不會考這個。

在他身上充分發揚了應試教育精神的兄長:……

諸伏高明:“你平常多看些書,放新聞的時候偶爾也聽一點吧。”

犬井戶締大大地歎了一口氣,一錯不錯地看著他:“不行啊,沒空的。”

“我和高明可不一樣,光是背書就很吃力了。”犬井戶締至今不理解為什麼能有人過目不忘,而有的人看十遍才勉強有點印象,“更何況考試也不止考背書。”

諸伏高明突然有些想歎氣。

在國中最後一個學期之前,犬井戶締對成績都不是很看重,學校裡教師的耳提麵命和多次談話,更像是不得不麵對的課業,聽過就算,一個字都不會多往心裡去。

直到他某次看著成績榜,聽見其他同學商量日後打算去、能去的高中,才好像如夢初醒,意識到高中和國中不同,是根據成績來分校的。

於是諸伏高明有幸成了他的全科補習教師,堪稱驚歎地看著他用不到一學期的時間追上了“同齡人”的進度。

與其說是天資聰穎、隻是之前從沒用功,不如說是為了不和他分開,犬井戶締用上了百分的專注力,在諸伏高明的幫助下創造了一個小小的奇跡。

隻是為了不被丟下。

……昨天晚上,他放棄自己的打算,堪稱溫馴地聽從了諸伏高明的意見,究竟是因為被說服,還隻是因為衝動褪去,理智回籠,害怕做錯事被丟下?

“老板——請給我來一份這個!”終於清清爽爽地打理好了自己後,犬井戶締指了指黑板上的第一推薦,旋即熟練地向主廚點起不在菜單欄裡的菜品,“再來一份意大利麵套餐~”

“沒問題。”這個點已經過了用餐高峰,餐廳裡的客人屈指可數,犬井戶締和諸伏高明是唯二還沒點單的客人。金發的主廚連紙筆都不需要拿,便爽快地應下了他的點餐,“不過真的不需要換一種口味嗎?你們每天來都點一樣的呢。”

“不需要啦,我和高明都是可以吃到膩的類型。”犬井戶締拎著帽子給自己扇了扇風,但沒扇兩下,想起上麵沾了不少汗水,又有些嫌棄地丟去一邊,急急忙忙地囑咐起主廚,“不過我那杯飲料今天要少冰噢。”

他已經不是很熱了,而為了身體健康,高明一般隻讓他喝一杯飲料,少冰=更多的飲料——計劃通!

諸伏高明的視線下意識地跟上他丟開的帽子。

這頂鴨舌帽還是前兩年的時候,為了提醒犬井戶締頭上耳朵而買的掩飾,上麵剪開了小小的兩個三角形。終於能控製好本能後,降穀零第一次見到不戴帽子的犬井戶締時,差點沒能認出他。而據景光所說,在反應過來後,降穀零想問他帽子去了哪裡,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卻是“你人在哪,KIKI?”。

其實不管剪得多嚴絲合縫,對犬井戶締來說,耳朵被卡著都不會是什麼舒服的體驗——這點從這個帽子吃了幾年灰就能看出來了。

貓都已經這麼努力了,如果還不能讓他安心……那他實在太失職了。

諸伏高明伸手示意,而犬井戶締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把帽子遞給了他:“要這個做什麼……?”

當然是做一些小小的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