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夫人帶著她的家人,看著不遠處的那幾道身影。
兩位神話,一位故人之子,還有一位徒弟。
除了她的徒弟,沒一個是易於之輩。
啊……這麼想的話,似乎有點傷小孩子的心了。
俞夫人輕輕一笑。
她知道她已經走到了儘頭,眼前的這些人,絕對不可能放她離開。
當然,她也沒有想過要離開。
複仇已經結束,接下來,就是團圓,也唯有團圓。
“俞夫人。”
聲音忽然從遠處傳來,俞挽清抬頭望去,正是那位故人之子在向他開口。
“你做的這一切,毫無意義。”
俞挽清一笑:“你能這麼說,看來,溫陽已經全都告訴你了。”
聞言,最後麵的溫陽低下頭,而捏緊的拳頭昭示著他的內心絕不平靜。
於蒼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於是俞夫人又道:“為什麼呢……今天的團聚,不正是意義所在?”
“你的所作所為無法對荒產生任何影響,相反,隻會招來更強的敵人。”
說到這裡,於蒼的臉色相仿沉重。
這次真龍死地一行,他們的目的基本上都已經達到,並且也並沒有什麼折損,這是一次堪稱完美的行動。
當然,那隻是表麵上。
但,隨著俞夫人的動作,有一個十分恐怖的潛藏危機,也在此刻埋下了種子。
荒神,死了。
先被祖龍皇帝判死,又被至高主教分屍,這一套流程下來,就算荒神還沒死,在“荒”那邊,肯定也被算作死亡了。
到時候……說不定,就會有新的“荒神”誕生,而新誕生的荒神,隻會更強、更暴虐!
如今這個荒神,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並沒有被他破壞世界的“使命”束縛,上千年來一直出工不出力,所以才給了於蒼可以迅速發育的時間。
但於蒼不能指望每一位荒神都是這樣。
彆看長生帳一行,於蒼看上去是和荒神撕破了臉皮,但是他們未必沒有合作的可能。
經過野都、長生帳兩次神降之後,炎國已經向荒神展露了自己的手腕,所以,接下來平等合作的基礎是有的。
若是順利,或許能再爭取到一定的時間。
但現在,荒神已死,新的荒神一旦誕生,必然是戰鬥號角吹響的時候!
到時候,很有可能會發生像三千年前幽荒天界入侵那樣的災難!
於蒼看著俞挽清:“你的複仇仍然沒有傷及真正的罪魁禍首,隻會激怒它們,並且造成更多和你一樣的慘劇發生!”
殺掉一個荒神有什麼用?荒隨時都可以再孕育新的神明,這樣的個體固然強大,但實際上,卻並不稀少。
“……嗬。”俞夫人笑了,“於蒼,不必說這些——我知道,在你心裡,我的縱容與常未泯的邪惡才是一切的罪魁禍首,對吧?”
“嗬……”
一旁的荒人喉嚨中滾動出了低吼,但是俞夫人扯緊鎖鏈,便讓他即刻噤聲。
於蒼:“……既然你知道,何必這樣做。”
本以為俞夫人隻是偏執,或者精神有問題,但她竟然一直都知道自己做的是錯的嗎?
“為什麼不呢——誰人的複仇,會向著自己?”
俞夫人抬起手,撫摸著次子的腦袋
“至於你的問題……嗬,當然是我做不到。”
俞夫人慢條斯理地述說著,眼神中似乎閃過了若有若無的追憶。
“在我第一次從天體的軌跡中計算出‘荒’的存在時,我近乎絕望,那是何等浩瀚的力量,彆說你我,就算曆史上所有的人類相加,在其麵前也不過是蟲豸般渺小。
“人類的情感毫無意義,所以,我理解了我的愛人。在這樣的浩瀚麵前,投身其中,似乎已經是唯一的正確選擇——不過,理解並不能掩蓋仇恨,所以,複仇是必然的。
“但……嗬,於蒼,你應當知道,我隻是一個製卡師而已,沒有那樣強大的力量。”
俞夫人的眼神稍稍波動,她看向她的愛人。
“所以,一開始我隻是打算毀滅荒蕪教派——畢竟這是我最直接的仇人。後來,我得到了老師贈予的一點可能性,才多出了些許野心,要將荒神也一起殺死……”
聽著她的話,於蒼皺起眉頭:“你為什麼不帶著你的信息與技術加入炎國協會?我們本可以一起對抗荒。”
“對抗?於蒼,你應當也早已見識過荒的模樣,我說過,整個人類加起來對於荒都不算什麼。在那樣的浩瀚麵前,你竟然還能生起對抗的心思嗎?”
“……為什麼不。”
俞挽清轉過頭,與於蒼對視。
眼前這個少年人在說話時,眼神之中隻有堅定。
她搖了搖頭。
“你做不到——沒有人能做到。就算你已經擁有了許多戰友,他們每一位都是神話,也一樣不行。”
於蒼看著眼前這個女人。
從未出過藍星卻能靠觀星與研究確認荒的規模以及邪神的存在,靠猜測與分析發覺荒神的弱點,以孱弱之軀從神話手中竊取學識,與神交易,甚至能成功做到借助邪神力量卻不癲狂……
俞夫人毫無疑問也是一位天才,她所做的事大都瘋狂卻偏偏最後真能如她所願,這樣的存在,如果有合適的機遇,於蒼相信她有可能成為下一位“太雛”。
但,就是這樣的人,麵對荒,也連與之對抗的心思都沒有嗎?
就連複仇,都如此小心翼翼、淺嘗輒止!
忽然,他一笑。
“我還以為你臨死之前會說出什麼樣的話——就隻是這樣而已嗎?”
俞夫人沉默片刻:
“……我承認,雖然我引你入局,但從開始到現在,我一直在小瞧你。可是於蒼,你所有的倚仗我都見過,就連那所謂的‘帝星’,也不過是荒麵前的一個失敗者罷了,你有什麼底氣對抗這樣的存在?”
說這話時,俞夫人死死盯著於蒼的眼神,不知覺間,嘴角的笑容都已經消失。
她也想知道,這個年輕人,到底會說出什麼樣的話。
但,於蒼隻是搖了搖頭:“我沒有底氣。”
“……什麼?”
“我的未來一片混沌,我沒有任何塑造混沌的把握,但我必須去做,去掙紮。或許我是傀儡,或許我是救世主,又或許我隻是一個自作多情的普通人,但,既然毀滅將在我眼前發生,那我就必須去阻止。”
於蒼神色平靜,但每字每句都擲地有聲。
“你以為我會像你一樣,放任邪惡滋長,等到一切都不可挽回,再用些根本無關緊要的所謂‘複仇’來自我安慰嗎?俞挽清,你根本什麼都沒有做到!你不曾阻止、不曾愛過誰,所謂的複仇也可笑至極!”
這話一出,俞挽清的眉頭緊緊皺起:“你……”
“難道不是嗎?”於蒼冷哼一聲。
眼前之人,不過就是一個自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