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2 / 2)

人間直恁芬芳 尤四姐 9376 字 3個月前

中都侯聽完直瞪眼,那些知道內情的官員們則暗中譏笑不止。

是啊,本來就是至親的一家人,人家絕口不提與你們有嫌隙,那麼提供的證詞就比一般人更可信。

中都侯不屈服,高聲道:“他們是串通好的,因陛下賜爵海平江,長房丟了爵位,才對我們懷恨在心……”

但這話很不合時宜,一直作壁上觀的神域這時才開口,沉聲道:“中都侯慎言,陛下賜爵,與你們弄虛作假有什麼相乾?難道你還要將陛下牽扯其中嗎?”

中都

侯頓時愣住了,懷恨的目光死死盯住神域,直起身指向他,“是你,一定是你背後推波助瀾,支使那些人為你排除異己,為你掃清前路!”

神域臉上淡淡地,沒有與他辯駁,隻是抱著笏板,調開了視線。

“夠了!”上首的聖上一聲斷喝,喝完,精神也頹唐下來,歎道,“彆再攀咬了,長久以來你們的所作所為,朕難道果真蒙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嗎?朕是顧念親情,不願意傷及武陵公,才將你們的膽子養得如此大,看來是朕錯了。既如此,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先將中都侯押入大牢,請三省合議後,再行定罪。”說罷調轉目光望向徐珺,“徐老,你是三朝老臣,朕本以為你一心為公,沒想到竟也藏了這麼多的私利。”

徐珺跪在地上,顫聲道:“陛下,老臣是冤枉的……”

但話還沒說完,就被聖上抬手阻止了,“事到臨頭,個個都喊冤,莫非那些羅列的罪證都是假的嗎?朕知道你思念兒子,你的兩個兒子都在校事府,你同去吧,也免了你惦念骨肉的痛苦。”

徐珺聞言,幾乎昏死過去,那校事府是什麼地方,一旦進去,怕是比死還難受。

總之這件事就這樣了結了,中都侯革除了官職和爵位,廣平王一脈世代居住的東府城也拆了圍牆,家中男女充作官奴官婢,這偌大的一攤家業,說散就散了。

對於中都侯,神域的恨並不深,不過就是小小欺淩,他也沒有放在心上,他所在乎的,隻有當年死咬先吳王不放的徐珺。

那日午後,他進了校事府,邁進暗無天日的牢房。天氣很冷,牢裡又陰寒,連條棉被都沒有,徐珺那把老骨頭蜷縮在角落裡,仿佛那樣就能抵禦嚴寒。

一個身影出現在柵欄外,背後的火光將人影拉得老長。人影投射在他麵前,站住不動了,徐珺遲遲抬起眼,看見小馮翊王,心便往下沉了幾分。

“徐老,這裡很冷吧?”他似笑非笑道,“但再冷,沒有墓室冷,我的兩位阿翁躺在棺槨裡,都是拜徐老所賜。當年你如此威風,可是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今日啊?”

徐珺的麵皮抽了抽,仍是很有骨氣,衝他冷冷哼了一聲,“我棋差一著,著了你的算計,是我技不如人。”

神域沒有與他計較誰的手段高,隻道:“我心裡一直有個疑問,想向徐老討教。二十年前,先君果真有反意嗎,惹得你不依不饒彈劾了他九次。”

說起這個,徐珺的臉色微微一黯,“成王敗寇,你死我活,古來就是如此,大王還是年少啊,看不透這個。我隻可惜,當初選錯了路,若非如此,也不會落得今日這樣下場。”

神域聽了這番話,心下便都明白了,沒有再問什麼,從那臭氣熏天的牢房裡退了出來。

屠驥在一旁跟隨著,亦步亦趨地問:“大王打算如何處置這老匹夫?是狠狠用刑,還是乾脆要了他的命?”

神域道:“你與徐家兄弟說,他們要想活命,他們的父親就得死。將他們父子三人關在一間牢房,讓他們看著辦就是了。”

屠驥心下一哆嗦,惶然抬起眼來。

神域見他愕然,輕牽了下唇角,“怎麼?辦不到嗎?”

“不不不……”屠驥忙擺手,“徐珺這老匹夫假仁假義一輩子,最後讓他死在自己的兒子手上,那才是最大的報應。不過……事後徐家兩兄弟當真要放了嗎?隻怕會有後患。”

神域掃了他一眼,“弑父之人,焉能存活於天地間。就算你我答應,老天爺也不答應。”

他說完,負著手從門上出去了,屠驥忙拱手相送。待轉回身,見主簿還在那裡細琢磨,屠驥拿肘彎杵了他一下,“彆愣著了,乾活吧!”

主簿忙道是,照著吩咐將徐家父子三人關在了一間牢房裡。

那夜,聽見裡麵傳出嗚嗚地,獸一樣的嚎哭,他背靠著冰冷的磚牆仰天看,天上圓月當空,滿世界白慘慘。

有時候想,父子君臣到底是什麼,是不危急性命時,假大空的願景,一旦鍘刀貼在了咽喉上,便什麼大義都忘了。徐家父子一定在想,一條命換兩條命,買賣不虧吧!

***

徐珺終於死了,死在了自己兒子手裡。校事府對人犯嚴加拷問,得到的結果是徐家兄弟擔心父親牽連自己,因此合力將他勒斃。如此不忠不孝的人,留著也沒用,沒過兩日,那兩兄弟就上了望鄉台,追趕他們的父親去了。

南弦是在宮裡聽說這個消息的,聖上的病症要慢慢醫治,針灸之外又研製了一種膏藥,拔毒最好。皇後來探望,他們閒談那些事的時候,並不避諱南弦也在場。到最後無非笑著吩咐她一聲,“聽見的話,千萬不可外傳”,南弦忙應承。但哪裡需要她外傳,外麵早就已經沸沸揚揚了。

她對朝中那些局勢,一向不太感興趣,整日忙於自己的事,也忙於迎接又一年的臘八。

每年到了這個時節,是她行醫最忙的時候,很多人急著調理身體,想安心過個好年,便找她診脈,開膏方。有時候從宮裡出來,半路上就被人截下了,好說歹說一定要去家中看診。逢著客氣的,留了茶點還要留晚飯,她好不容易推辭掉,才能趁著華燈初上的時候抽身出來。

這天是廷尉夫人有請,去了東長乾一趟。那東長乾是貴胄聚集的所在,遍地都是王侯將相的宅邸。南弦從廷尉府出來,穿過小徑往直道上去,馬車剛出小巷,就聽見鵝兒說:“小馮翊王怎麼在這裡?”

南弦打簾朝外張望,原來這裡是晉國大長公主的府邸,門前老大兩隻石獅子,高高懸掛的四隻牛皮燈籠,將簷下照得雪亮。

再仔細看,看見一個嬌小的女郎,長得圓臉粉腮,可愛如瓷娃娃一樣,纏著神域說:“阿舅,明日是臘八了,邊淮列肆有花燈,歸善寺的僧人還舍臘八粥呢,你與我一起出門逛逛,好不好?”

神域以前在南弦麵前一副乖順模樣,但在麵對這小女郎時,換了種連哄帶騙的溫柔的聲氣,“臘八朝中不休沐,臨近年尾了,度支署還有很多賬目要清理,我實在抽不出空來。這樣,我明日讓人給你送幾盞花燈,是城中精妙坊老師傅的手藝,仙娥還會眨眼睛,好不好?”

南弦明白了,那小女郎應當就是燕家的姑娘,聽了他的話,一副失望的表情,但也不癡纏,自己退讓了一步,“那今年年三十,你與我們一起過吧!我都和大母說好了,阿舅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和我們在一起,一家人才團圓。”

神域說好,“到時候再說。”

燕呢喃不答應,“今日就說準了,不能反悔。”

他們唧唧噥噥說著體己話,南弦放下了窗上的垂簾,吩咐鵝兒,“咱們遠遠的,挨著邊走。”

鵝兒說為什麼,“不去與小馮翊王打個招呼嗎?”

南弦道:“你這麼沒眼色,回頭罰你去廚房挑綠豆。”

鵝兒委屈地“哦”了聲,躡手躡腳敲擊車轅,挨著直道邊沿,悄悄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