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拭了淚,放眼遠看,陽春三月,街頭人群熙攘,人間還是有舍不下的情義,支撐著人一步步走下去。
回到南尹橋的住處,前一日定做的牌匾也送來了,仍舊掛著“向宅”二字。
大家撩起袖子收拾庭院,都是沒有做過粗活兒的人,不是碰傷這裡,就是磕壞了那
裡。正一團亂,見傖業帶著十來個家仆進來,笑著說:“娘子們彆忙了,這點小事,交給小人來辦。”
很快處處有條不紊張羅起來,畢竟人多,隻消大半日就收拾停當了。事後傖業將這些人都留下了,對南弦道:“小娘子自立門戶,家中都是女眷,還需有人看家護院。這些人都很精乾,是郎主命小人仔細挑選出來的,門房、回事、粗使等,都給娘子安排好了。”見南弦要推辭,忙道,“娘子放心,他們的月錢從王府賬上支出,不必娘子操心。娘子要是不願接受,那就當先賒著賬,等日後娘子手上寬裕了,再自行付他們的月錢就是了。”
要照著南弦的心裡,實在是用不上這麼多人的,自己和允慈有蘇合、橘井作伴就夠了。但神域考慮得周全,大概是不願意看見她們的生活驟然落魄吧,把能想到的,一應都安排了。自己無形中又欠了他好大的人情,將來也不知該怎麼償還才好。
轉頭看看這些人,嘴裡都在念叨著:“娘子留下我們吧,若是不要我們,我們連王府也回不去了。”
南弦沒有辦法,隻得對傖業道:“那就多謝大王了,請代我向他致謝吧。”
傖業臉上掛著大大的笑,頷首道:“這就對嘍,小娘子曾給予我們郎主那麼多的幫助,總要讓我們郎主有機會償還。”邊說邊回身指派,“你們各自做好自己的分內,若是有偷奸耍滑的,讓我知道了,這建康就不要待下去了。”
眾人紛紛道是,很快領命退下了。
後來證明,這些人留下還是必要的。向家原來的家仆,好些礙於生計,繼續留在了查下巷,隻有鵝兒與他阿娘來了。
灰頭土臉的鵝兒娘說:“我們沒有家業,隻有娘兩個,到哪裡就在哪裡生根。原本我是想著,在向宅湊合著就算了,但鵝兒一門心思要跟著娘子們……”
說話的時候,被鵝兒好一頓捅,鵝兒把嘴咂得山響,“來都來了,說這些沒用的乾什麼!大娘子對我不好嗎?她們買吃的,從來不落下我。”
鵝兒娘笑了,“就是圖這個,娘子是好人,從來不因我們卑賤就看不起我們。”
窮苦的人,也有熱血的心,一點小恩小惠,能銘記一輩子。
後來鵝兒說,原本張媽媽也要來的,但與家中兒子商量之後,還是留在了向宅。南弦也沒有什麼可怨怪的,隻說張媽媽年紀大了,不該讓她跟著顛沛流離,能在原來的地方繼續操持,就不要挪地方了。
所幸,這裡有神域安排的人,尚且能夠運轉過來。新的宅子,適應兩日後發現住得還不錯,某日一早開門,太常丞娘子就帶著女兒過來了,見了南弦道:“哎呀,我們照舊去了查下巷,才知道向娘子已經不在那裡住了。問門房,支支吾吾說不清楚,後來見了張媽媽,才問明白娘子搬到這裡來了。”
南弦笑了笑,仍舊波瀾不驚的模樣,嘴裡虛應著,並不願意訴說自己的遭遇。
還是橘井寥寥提及一點向家長輩的所作所為,末了對太常丞娘子道:“我們搬到這裡來,隻怕貴人娘子們不知道
,還要勞煩夫人,替我們轉達。”
太常丞娘子點頭不迭,“那是自然的。城中隻有向娘子一位靠得住的女醫,且娘子又在宮中當值,我們何德何能,與宮中貴人同看一位女醫,就算隔著山海,也得到娘子這裡來。”邊說邊四下打量,笑道,“這地方也很是不錯,離我家反倒更近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南弦轉頭看麗則,王不留行籽還貼在耳穴上,便道:“小娘子如今很窈窕了,以後可以不必點耳穴了。萬事有度,若是瘦過了頭,就不好看了。”
麗則一聽很歡喜,轉了一圈道:“娘子看我,果然瘦得差不多了吧?”邊說邊抬手把籽摳下來,笑道,“我說過,若是真能瘦,一定要拜娘子為師,跟著娘子習學醫術。”
年輕姑娘的一時興起,哪裡能當真,南弦道:“我是自小跟著先君學醫,十幾年方勉強入門,學醫苦得很呢,你要是願意,就常來坐坐,與我阿妹作伴也好。”
允慈是個自來熟,上前勾了麗則的胳膊好一通讚美,“阿姐,你瘦下來可真好看,我都快認不得你了。”
麗則受了誇獎,臉頰泛紅,眨著眼道:“果真嗎?我這段時間飯量也小了……”三兩下一打岔,學醫的事就拋到腦後了。
太常丞娘子近來胃口不太好,配了些助消化的藥,坐下與南弦閒談,說起向家那些不要臉的長輩,從牙縫中擠出鄙夷來,“一把年紀,活在狗身上了,家中遭難落井下石,比外人還不如。”
南弦不愛怨天尤人,隻道:“換個地方也挺不錯的,這裡幽靜,我阿妹很喜歡。”
太常丞娘子搖頭歎息,“向娘子太不容易了,還要帶著阿妹,養活這一大家子……”嘴裡說著,腦子才轉過彎來,“聽說這地方是小馮翊王幫著安排的?家中仆從也都是馮翊王府的人吧?”
南弦不免難堪,她不是個善於說謊的人,便含糊道:“小馮翊王念著我曾救治過他,見我遇到了難處,好心推舉了這個地方給我安家……家裡所用仆從,有些是向宅帶來的,老人用著更順手。”
太常丞娘子頻頻點頭,臨了道:“娘子也到了說合親事的年紀,一個人支撐門楣不容易,若是能尋個好人家,自己也可省力一些。”
如今親事不親事的,南弦是不敢去想了,也許自己在婚姻方麵不能如人意,反正守住這個家,帶好阿妹,就是目下最大的願望了。
但樹欲靜而風不止,漸漸來看診的人多了,漸漸興起了一點流言,說南尹橋有小馮翊王的外宅,向家的大娘子,是小馮翊王的外室。
南弦得知後,心裡很不是滋味,世人總是執著於男女之間的那點事,仿佛除了私情,就沒有彆的了。且這種事,總不能見一個人便解釋一回,就算解釋了,也是此地無銀,沒有人會相信。
允慈愁眉苦臉說:“這樣下去,阿姐的名聲都要被糟蹋了,不如嫁給小馮翊王算了,他長得俊俏,身份又高貴……”
南弦無奈道:“彆人這麼說,你也這麼說?”
神域再來的時候,她忍了又忍,還是對他說起了外麵的謠言,“這樣下去不太妙,恐怕會引得宮裡側目。若是傳到聖上和皇後耳朵裡,於你我都沒有益處。”
神域坐在圈椅裡,靜靜望著她,眼眸幽深如海,“那你心裡是什麼打算?”
南弦舔了舔唇道:“我想著,你我以後還是減少些來往吧,時間長了,謠言就不攻自破了,比一一向外人解釋強。”
他聽後,半晌沒有說話,隔了好一會兒才道:“女郎的名聲很重要,明裡確實應當少些往來。”
南弦狐疑地望向他,這句“明裡”之後,是不是還有“暗裡”?
果然他試探道:“若是我晚些來,避人耳目的話……”
南弦說不成,“正大光明來往,尚且被人這樣誤傳,要是刻意挑入夜後來,萬一被人撞破,更是說不清了。”
他晦澀地望了她一眼,“這麼說來,我是不能再見你了嗎?就因為那些人的閒話,連你也要對我敬而遠之了?”
南弦囁嚅了下,心裡湧起極大的彷徨來,一麵懼怕人言可畏,一麵又覺得這樣做,未免有卸磨殺驢的嫌疑。
正在她進退維穀之際,他落寞頷首,“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自今日起,我若不到生死攸關的時候,絕不來找你。”
南弦遲疑了下,再想委婉解釋,他卻起身往外,匆匆走進了紛飛的細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