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1 / 2)

人間直恁芬芳 尤四姐 9806 字 3個月前

是在做夢吧?一定是在做夢。

她曾不止一次午夜夢回,夢見識諳出現在家門前,也像現在這樣,仍舊一副不驕不躁的樣子,仿佛失蹤大半年,死裡逃生,都不是什麼要緊的大事。他隻是出門忙了一陣子,現在回來了,不曾傷筋動骨,還好端端地站在這裡。

然而他的臂膀溫暖有力,是活的,南弦確認再三,才敢相信他真的沒死,真的回來了。

又哭又笑,把堵塞在心裡的愁苦都宣泄了出來,她忙抓住他的手,極力往家門裡拖拽,唯恐他中途又消失了。

門內的橘井和蘇合,正張羅給匠人預備解暑的涼茶,不經意回頭望了眼,兩個人都呆住了,蘇合不可置信地喃喃:“郎……郎君?郎君回來了?”

識諳溫煦地笑著,“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大家都受苦了。”

光是辯人不夠,還得聽聲,當確認這人正是家中公子,橘井和蘇合都驚叫起來,提裙往後便跑,邊跑邊高聲大喊:“一娘子……一娘子……郎君回來了!”

南弦自是抓著識諳的手不放,她不是個感情外露的人,儘力克製著不讓自己失態,但唇角又忍不住往下輕捺,看上去像個受了欺負的孩子。

識諳含笑望著她,越是這樣看她,她越是傷心,豆大的眼淚源源不斷流下來,這樣的哭,比驚天動地地嚎啕更讓人動容。

識諳的笑意從唇角退去了,抬手替她擦了擦眼淚,“好了,我不是回來了嗎。”

南弦頷首,勉強忍住了淚,這時允慈從後院出來,在月洞門上頓住了腳,愕著兩眼隻管審視來人。

識諳舒展了眉目,像往常一樣喚了聲允慈,“怎麼,認不出我了?”

允慈這才茫然往前走了兩步,漸漸越走越急,急得飛奔起來,一下子跳進了識諳懷裡,嗚嗚痛哭失聲,“阿兄,我就知道你還活著,你沒有死。”

識諳緊緊抱住她,這失落的半年,屢屢命懸一線,沒有經曆過死裡逃生的恐懼,不知道以往的生活有多可貴。縱然是錚錚的男兒,這時也渴望家人的懷抱,他觸摸到了其泠,觸摸到了允慈,才敢確定自己還在人世。允慈的哭聲讓他鼻子發酸,用力揉了揉她的腦袋,他好不容易才努力扮出個笑臉,溫聲道:“阿兄好端端的,你不要哭了。”

南弦招呼著,把他們都引進了廳房,允慈忙著詢問這半年他究竟去了哪裡,為什麼蜀軍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他的蹤跡。

“那日進山尋找駐軍,走了不多久,山裡就起了大霧。前往駐地隻有一條路,須得穿過迷魂氹,那氹裡叢林密集,又有峽穀,路過一斷陡坡的時候,忽然馬失前蹄,從坡上滾了下去。我當時撞到了腦袋,人也沒了知覺,及到醒過來,天都快黑了,嘗試了許多辦法都走不出去,隻好等到第一日天亮再尋出路。可是那迷魂氹凶險,後半夜就出毒瘴,那種瘴氣是我從來不曾見過的,懸在離地麵三尺高的地方,三尺以下一切如常,三尺以上被血色的迷霧籠罩住,人連站都站不直,隻能匍匐在地上。”識諳

平靜地敘述著,但輕描淡寫裡,滿是不堪回首。頓了頓又娓娓道,“我隻好往低窪處撤,被困在一截峽穀裡,毒瘴經久不散,我根本找不到路。那段時間我如野人一樣,每日隻能找些野果和魚蝦充饑,太陽照不進峽穀裡來,我弄不清被困了多久,總有半個月吧,那些毒瘴才消散。可迷魂氹太大,身在其中無法辨彆方向,常常走了半天又回到原地,那時候我灰了心,以為這輩子再也不能回建康了,但天無絕人之路,沒想到遇見了兩個深山裡的彝人,他們把我帶回寨子,又不許我離開,那時候寨子裡許多孩子生了病,我就留在那裡給他們看診。後來時間久了,那些彝人逐漸放鬆了對我的看管,我借機混進了出山的隊伍裡,才終於有機會走出瓦屋山。”

他說到這裡,臉上方露出些許輕鬆的神色,“一出山,我就去找了當地的官員,預備回京的一切。我知道你們一定急壞了,從失去音訊到現在,整整七個月了,所有人都以為我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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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慈說可不是麼,“阿叔們讓我們給你建衣冠塚,說好歹有個祭拜你的地方……阿兄,你找到這裡來,想必已經知道老宅子被他們霸占了吧?他們說你死了,長房沒人了,阿姐不是向家人,就把我們趕了出來。現在既然你沒死,他們就該把老宅還給我們,那屋子就算閒置著,也不能落進他們手裡。”

說起這個,識諳這等好修養的人也浮起了怒色,“真沒想到,家中一旦遭難,最先落井下石的是自己人。我回到查下巷找不見你們,問過張媽媽才知道你們搬到這裡來了,總是一家人先團圓了要緊,餘下的事,我自會和他們好好清算,不用著急。”

識諳回來,就有了主心骨,南弦道:“這半年動蕩,也不知是怎麼熬過來的。好在阿兄回來了,我們這個家散不了了。”

她生性平和,雖然受了很多委屈,也沒有想過要討所謂的公道。識諳深深望著她,半晌才問:“你先前可是要出門嗎?”

她這才想起來,驚道:“哎呀,我要進宮應診來著!”不由分說站起身便往外跑,邊跑邊回頭叮囑允慈,“今日咱們上茶陵樓吃席……等我回來!”

她跑得匆忙,很快出了門,登上車發現識諳跟了上來,仰首對她道:“正好,我也要進太醫局述職。”

南弦便挪了挪身子讓到一邊,探身道:“一起走吧。”

她是坦蕩的女郎,鮮少有扭捏作態的時候,以前自己就知道她的好,可惜從未潛心體會過。直到被困於瓦屋山,真正與世隔絕,巨大的孤單開始充斥他的內心,忽而就把重重心結解開了,如夢初醒般摒棄了毫無意義的糾結,清楚意識到什麼對自己才最重要。

他彎腰坐進車內,撐著膝頭的手不像往日那樣細嫩了,虎口處甚至有了裂紋。南弦忽然有些心酸,“阿兄回來之後,好好休息幾日吧,讓允慈每日燉湯,給你補補身子。”

他知道自己憔悴,有些自慚形穢了,抿唇笑了笑道:“回家真好,再也不是飄零在外的孤魂野鬼了。”

這話說得傷感,南弦心裡不是滋味,開解兩句

後忙岔開了話題,“因你下落不明,宮中讓我頂了你的職務,當了太醫局直院。如今你回來了,我是不是得把職務還給你?那我就當不成官了吧?”

她人不大,官癮倒不小,識諳聞言笑起來,“你的直院是聖上賞賜的吧?既是金口玉言,怎麼能更改?況且太醫局又不是隻有一位直院,你隻管安心就是了。”

她這才挺了挺腰坐直,“家中兩個直院,總算沒給阿翁丟人,是吧?”

識諳說是,鮮活的女郎,越推敲越有其可愛之處。

隻是他不好意思直著兩眼看她,小心調開了視線,隻在間或狀似無意地望一望她,才不會引她起疑。

可這樣好的女郎,為什麼還會經受彆人的欺淩呢,想起向家那些長輩的所作所為,就讓他憤恨。他按捺下怒氣道:“我不在,萬沒想到會發生搶奪家產的事?你帶著允慈自立門戶,定是很辛苦吧?”

說起這個,讓南弦有些分神,其實說辛苦,並不辛苦,錢是以前攢的,可以悄悄帶走,房子是神域幫著找到的,連家中的仆婢也有一大半是神域安排,她有什麼可辛苦的……

但這一切,已經不用再提起了,識諳回來了,至多讓她減少了些對他的恨,並不能改變什麼。彼此半個月不曾再見麵,除卻最初幾日的痛苦,後來變得麻木,漸次也就習慣了。

遂淡然笑了笑,“還是要多謝阿翁,教會我醫術,讓我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錢,就算阿叔們收回了老宅,也沒有讓我們露宿街頭。”

識諳垂眼歎了口氣,她雖然大度,自己卻不能等閒視之。到底因為他的不果決,才讓她經受這些磨難,如果自己一早就遵從父母的安排,那些阿叔哪裡還有借口把她趕出去。

啟了啟唇,他想與她說些真心話,但眼看馬車到了宮門前,也隻好暫且咽下。

兩個人一同入宮,南弦進含章殿,識諳直去了太醫局。因為臉上的輕鬆歡喜掩飾不住,連皇後都察覺了,奇異地問她:“今日是什麼好日子嗎,向娘子喜上眉梢,難道是有人登門提親了?”

南弦說不是,手上開了方子遞給宮婢,擱下筆後對皇後道:“殿下,我阿兄回來了。”

畢竟一個小小的太醫局直院,不值得勞動川蜀官衙向京中派發急報,因此朝內並未得到消息。皇後聽罷吃了一驚,“這麼久了,他還活著?”

南弦把他流落在瓦屋山的經過都與皇後說了,皇後也驚詫於他的際遇,嗟歎道:“真真是命大啊,蟄伏在幽穀半個月還能活下來。要是換個運氣不佳的,不中毒瘴,也被山裡的野獸給吃了。”

總之感謝菩薩保佑,感謝爺娘的在天之靈,不讓她為識諳抱憾終身。後來貴人娘子們的醫治也儘力加快了,她還惦記著兄妹團聚,一家人上酒樓吃飯去呢。

所以從內廷辭出來,腳下走得很匆忙,搬著藥箱的宮人都有些追不上了,氣喘籲籲道:“向娘子,等等我。”

南弦索性頓下步子把藥箱接了過來,和聲道:“你回去吧,不用送了。”說著快步出了雲龍門。

對麵的蒼龍門上,每逢她進宮的日子,都有人隱藏身形遠遠觀望。

小馮翊王戀慕向女醫的事,早就不是秘密了,連禁中派來侍奉日常的謁者都知道,小馮翊王對那個救過他命的人念念不忘。可惜人家不為所動,從來沒有給過什麼回應。小馮翊王的一腔熱情潑進了沙地裡,每每隻能偷著遠望,細想起來著實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