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2 / 2)

人間直恁芬芳 尤四姐 9393 字 3個月前

“今日宮內有什麼事嗎?”橘井回頭看了鵝兒一眼,“娘子怎麼還不出來?以往這個時候已經下值了。”

鵝兒崴身靠著馬車,實在沒當一回事,眯著眼朝止車門上看了一眼,“說不定陛下的病情又加重了,不放我們大娘子回來。”

反正人在宮內,不會上彆處去,兩個人便老老實實在車前等著,但一直等到未正,也沒有見自家娘子出來。

橘井覺得有些不妙,心裡隱約不安,細想在宮裡辦差其實更危險,俗話說伴君如伴虎,難不成陛下責難,將大娘子扣押了嗎?她忙拉扯著鵝兒趕到宮門前,因那些禁軍時常也會見到他們,打聽一下應當不是難事,遂壯著膽子揚聲招呼:“請問校尉,可曾看見我家娘子出來?”

那兩個禁軍頭都沒扭一下,生硬道:“不曾。”就再也不理他們了。

橘井愈發忐忑,轉身對鵝兒道:“我在這裡候著,你快些趕車回家稟報郎君,就說我們等不見娘子,讓郎君想辦法進宮打探。”

鵝兒忙應了聲是,拔轉馬頭就朝查下巷方向奔去,橘井仍舊站在那裡,急得背上起了一層薄汗。暗自念叨著,但願娘子彆出什麼事。好不容易要成親了,若是再生枝節,那麼娘子這一生也太艱難了。

那廂畫樓上,南弦好不容易才從無邊的夢境裡掙脫出來。她知道被人下了麻沸散,隻需輕輕的劑量,就能讓人短暫失去知覺。

然而要徹底清醒,須得花大力氣,眼皮千斤重似的,努力了半日才勉強掀起一線……格子窗外的日光穿透窗紙照進來,自己躺在一張好大的胡榻上,榻前坐著一個人,紫袍金冠,纖塵不染。見她睜開眼,也沒有太大的反應,隻道:“醒了?渴嗎?我給你倒杯茶。”

南弦的腦子因藥物的緣故,運轉有些緩慢,她甚至想不明白,為什麼神域會出現在這裡。

想起身,卻坐不起來,視線跟隨他移動,隻見他緩步走到桌前,垂手握住了執壺的把手。他的指節很漂亮,白淨又修長,荷葉杯在他手中,就顯得格外玲瓏。沏好了茶,他轉身捏著杯盞過來,邁步間袍底開合,露出內襯上金銀絲織就的雲氣紋。那煌煌氣象,是鳳子龍孫骨子裡透出的傲慢,抿唇不語的時候與人隔山隔海,不可近觀。

提著袍角登上腳踏,他在榻沿坐了下來,把杯子往前遞了遞,“潤潤喉吧。”

南弦勉強轉動腦子,記得自己前一刻還在止車門前,現在卻到了這樣陌生的環境裡,看來又是眼前人使了手段。

抬起手,她氣惱地拍開了杯盞,他沒能握住,杯子一下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打破了滿室幽靜。她掙紮著坐起來,啞聲質問:“這是什麼地方?是你把我擄來的?”

他沒有應她,耐著性子把一地碎片撿了起來,防著她下地的時候紮傷了腳。他知道她現在滿腹疑慮,但他不打算向她多做解釋,答非所問道:“這裡很安靜,我料你會喜歡的。在這裡住上幾日,陪陪我吧,隻要你願意,日後這裡就隻有你我,再也沒人會來打攪我們。”

南弦心頭攢著火,氣道:“你在說什麼胡話,快放我回去。”

他卻聽不得她說這個,壓抑了許久的怒氣隱隱上湧,回身道:“回去?回向識諳身邊去嗎?他究竟有什麼好,讓你總是念念不忘?是因為他不夠愛你,你才貪圖他的溫情,還是因為礙於父母之命,你才決意嫁他為妻?”

南弦不想與他多做辯論,撐起身下床找鞋,可是找了半日,無論如何都找不見。再質問他,他調開了視線,漠然道:“被我扔了。那鞋不吉利,你穿上就跑了。隻有扔了它,你才會留在我身邊,哪兒都不能去。”

他振振有詞,絲毫不覺得自己有哪裡做錯了,南弦氣得說不出話來,光著腳跳下床榻,急急要往門上去。

結果他拽住她的手腕,一下把她拽了回來,“好不容易來我這裡做客,為什麼急著要回去?”

南弦使勁想推開他,然而努力半晌都是徒勞無功,男人的力氣太大,她的那點微不足道的掙紮仿佛是助興。

她掙得越厲害,他鉗製得越緊,眼見她急躁起來,他乾脆把她圈進了懷裡,溫聲討乖道:“你不是一直心疼我麼?我如今亟需你來撫慰我,你為什麼不能再心疼我一次?”

確實,她一直心疼著他,直到今日雲夫人讓她診孕脈,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後宮若有孕,他怎麼辦。他是吃準了她的心軟,所以一再有恃無恐。即便她不情願,也不能動搖他,發展到最後竟然把她劫走,實在是自私得不顧他人死活。

南弦說不清楚心裡到底是愛更多一些,還是恨更多一些,其實再多的愛意,也會被他的不計後果消磨殆儘。他是個極端矛盾的人,明明身世可憐,卻讓人打心底裡畏懼,明明心機深沉,卻又有令人動容的純真。

南弦覺得自己看不透他,他的懷抱讓她感到窒息,她用了很大的力來抗拒,無奈半點作用也沒有,隻得板起臉向他重申:“我快要成親了,你就不能拿出你的君子風度,成全我嗎?”

可惜她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半點也沒能觸動他。

“風度?你要嫁給彆人了,還讓我有風度?”他笑得古怪,搖頭道,“我不會成全你的,絕不!向識諳想要什麼,我都可以滿足他,唯有你不行。世上隻有一個你,讓給了他,我怎麼辦?你對他是錦上添花,對我卻是續命的丹藥,就算全天下人都來指責我,我也不在乎,我隻要你,隻要你留在我身邊,我不怕背負罵名。”

南弦覺得他不可理喻,朝堂上明明步步為營,為什麼到了兒女私情上,手段竟如此猖狂。

“你是仗著朝廷都盼你成婚,所以無所顧忌?”南弦用力撐住他的胸膛,試圖與他拉開距離,“你做出這樣荒唐的事來,不怕宮中對你不利嗎?”

他卻胸有成竹,“你的話隻說對了半句,不單整個朝廷盼著我成婚,連陛下和皇後也盼著我娶妻生子。如今這滿建康,有誰不知道我一心愛慕你,卻愛而不得?滿朝文武也好,陛下也好,他們隻會樂見其成,誰會在乎你是不是要嫁給向識諳?就算你真的嫁了,我也有辦法把你搶回來,所以為了向識諳好,還是讓這門親事作罷吧。反正他也不是非你不可,日後再為他尋一門好親事,大家各得其所,不是皆大歡喜嗎?”

他是心裡有氣,怎麼戳她心肝便怎麼說。南弦覺得他簡直可恨透頂,“我一直以為你和建康城中那些權貴不同,誰知竟是高看你了。你辜負了唐公的厚望,也辱沒了先吳王的君子遺風,你對不起他們!”

可惜這番話沒能觸動他,他斂儘了眼底笑意,一字一頓道:“你罵吧,罵得再厲害,我都不會與你計較。我的兩位阿翁是至情至性之人,他們比你更懂我的感受,不像你,揣在懷裡也是塊捂不熱的石頭。你明明不愛向識諳,卻要嫁他為妻,你對自己的感情都能如此潦草,真正麻木不仁的人是你向南弦,不是我。”

南弦被他這顛倒黑白的控訴氣得不輕,再也不想同他理論了,手腳並用著,從他懷裡掙了出來。

她執意要走,他攔住了她的去路,“你想離開,除非從我的屍首上踏過去。”說著從一旁的牆上摘下一柄金錯刀,拍在了月牙桌上,“這刀是剛開過刃的,鋒利得很。你想走嗎?用這把刀殺了我,殺了我,你就能離開了。”

南弦不可思議地望著他,喃喃道:“你真是瘋了……真是瘋了……”

他牽起唇角冷笑了聲,“瘋便瘋吧,南弦,你不覺得這是最好的時機嗎?你要與向識諳成親了,我若橫刀奪愛,錯都在我,與你半點關係都沒有,宮中也不會因此懷疑你了,不是一舉兩得嗎。”

他總是這樣,算得滴水不漏,卻從不顧忌她的處境。

南弦忿然道:“最好的時機?你在我成婚之前擄走我,這叫最好的時機?你沒有想過,我日後怎麼在這建康城中立足,怎麼麵對識諳和允慈?這條路一走,便不能回頭了,你怎會失策至此,你的謀略都去哪裡了!”

她急得臉色發紅,他卻出奇地鎮定,等她宣泄完一通後,冷靜地告訴她:“不破不立,朝堂上的政敵我可以慢慢磋磨,但你不行。我時間有限,你下月便要出閣了,我若再猶豫,就來不及了。”他略頓了下,那雙眼睛沉沉望向她,“南弦,你可相信我有辦法,能讓向識諳再失蹤一回?可我忌憚你,害怕你生氣,不曾在他身上動手。”

這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了吧!南弦看著他,從他眼中窺出了殘忍的光。他沒有疾言厲色,隻是平靜地向她闡述事實,到最後任她自己選擇。

他誌在必得,她要是再一意孤行,那麼最後受傷的又會是識諳。就算他敞開大門讓她走,她真的有勇氣邁出門檻嗎?

緊繃的身子終於還是垮塌下來,她蹣跚著退後兩步,坐回了榻上。

慘然看向緊閉的門窗,日頭已經西墜了,家裡現在一定亂了套,正想儘辦法尋找她吧!

神域倒心滿意足,他抓住了求而不得的人,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趨身坐在腳踏上,他摟住她的腿,把臉枕在她膝頭。他在她麵前總是保持著卑微的態度,卑微進塵埃裡,不管她是愛、是恨,還是同情,隻要留在他身邊,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