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被賣到鹹陽來的, 她進了宮裡。”以華冷笑著加重了手裡的力氣,“你才出生沒多久,我阿姊就開始服侍你了,和你那幾個食母也沒什麼分彆。”
胡亥掙紮著想要從水裡抬頭, 卻始終掙不脫, 想要開口呼喊, 早春的湖水便冷冰冰地灌進他嘴裡, 嗆得他想要咳嗽都沒法子。
她的聲音哽咽起來, 回想起過往種種, 淚水抑製不住地順著她蒼白的臉頰墜落。
“她儘心儘力,我聽說她身上有傷, 卻隻說你是一時怒氣, 不礙事, 還是儘心儘力的侍奉你,我才著急想要進宮的。”
“她是個忠仆吧?那些高官貴族知道她都得誇一句,真是個好忠仆!”以華險些控製不住自己聲音的大小, 隻是神情越發猙獰, “你怎麼就忍心!她在你身邊十三年!你就因為她給你梳頭梳痛了!就可以直接處死她!”
絕望漫上胡亥的心頭, 他竟然要被一個婢女殺了?怎麼還沒人來救他?他不甘心!不甘心!
“我偷偷去看的時候,她的骨頭都被打斷了,血肉模糊!”她見阿姊的最後一麵, 是慘不忍睹的屍身。
胡亥已經聽不清以華在說些什麼了, 他感覺渾身乏力, 窒息的感覺讓他恐慌, 卻又無濟於事。
“不好受吧?淹死的感覺……我還嫌不夠呢!就該一刀刀把你的肉給割下來!把你的骨頭都碾碎!”
她被壓抑的憤怒與和仇恨終於釋放出來,惡意如流水一般包裹了胡亥。
“金尊玉貴的小公子,你打我阿姊的時候, 力氣不是挺大的嗎?!怎麼到我手裡,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啊?”
她這時候慶幸自己生的高,力氣又大,胡亥這個年歲根本比不過她這種做了許多年粗活的人。
“你這種人,牲口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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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人疑惑地問:“你們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啊……”
“好像是公子那邊……”小宮女小聲地說,隨即擔憂不已,“是不是公子打罵以華了?我們要不要去看看啊?”
“你敢過去?找死啊?”另一個宮人立馬否定了她的想法。
就憑公子那壞脾氣,他們過去還不得也受罰?
“那以華怎麼辦……”小宮女有些於心不忍。
可是公子真的很可怕,她不敢過去。
“這,大不了就……等她回來,尋點藥給她?說了彆去沾公子的晦氣的!”另一個宮人連忙擺手。
過了一小會兒,宮人耳朵一動,說道:“好像沒什麼聲音了。”
“啊?該不會……”小宮女被自己的聯想嚇得瑟瑟發抖。
尚謹遠遠就看見他們兩兩三三地守在路上,心裡犯嘀咕,這好像是胡亥的宮人?擱這兒乾什麼呢?
“你們是?公子胡亥的宮人?”
宮人們一看是尚謹,連忙行禮問安:“司工?司工是來尋公子的嗎?”
“不是,我約了公子高,有一本書要帶給他,你們在這裡做什麼呢?”尚謹搖搖頭,這些時間折騰夠了,他沒那麼多心力分給胡亥了。
“呃,公子在湖邊上,不讓我們過去呢,估計是在發脾氣,司工還是不要過去了。”這時候宮人們心裡覺得這個時間真好,來往的人很少,不然這學宮裡貴人如雲,他們哪裡攔得住啊?
“原來如此,無妨,剛好去同他告彆,奏書已經寫好了,之後大概都不會常常見麵了,他聽到大約不會怪罪你們,畢竟這是個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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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華的手還顫抖著,她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敢殺皇帝的兒子,又覺得自己清醒無比,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
胡亥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姿勢趴在地上,整個頭都浸在水裡,已經沒了聲息。
“他已經暈厥了,你還不走嗎?”
以華驚恐地扭頭,下意識手上更加用力,她要確保自己死之前,胡亥必須死。
隻是覺得這聲音耳熟,一回頭發現是尚謹,不自覺結巴了起來:“是,是你?”
“好了,無論如何,先離開這裡。”他朝以華伸出手,似乎毫不在意自己對麵是個剛剛殺了皇子的人。
隻不過,這個以華是怎麼認識他的?怎麼見是他來了,好像還安心了一樣?
以華苦笑一聲,當初聽到的那些話,果然都是真心的,他還想幫她?
“離開?我還能離開嗎?我從動手的那一刻起,就沒想過我還能活著。”
“那為何不試試呢?不要為了渣滓搭上性命。”尚謹也沒想到自己一過來就看見這麼驚悚的一幕,婢女打扮的姑娘借著自己的身形氣力將錦衣華服的胡亥死死按在水裡。
“我的馬車就在學宮外,有一高挑女子在馬車旁,薛郡口音,你是齊人,應該熟悉魯地口音。”
他本來是要等送了書以後,帶著姬綏薑一起去章台宮獻紙的,誰曾見證了這麼一幕。
“我有胡亥的符牌。”以華隨手扯下胡亥身上的符牌,現在她有了。
她一點都不怕死人。
“可馬車出鹹陽宮還要查驗……”這才是她最擔心的,事情很快就會暴露,一旦其他人反應過來,她就插翅難飛了。
尚謹被她拽腰牌的動作弄得一愣,隨即也反應過來,輕聲說:“聽我的吧,這裡湖水不深,沉水是不可能了。那邊有些水草,扔在那裡,你繞道離開,去學宮西門。我去同他們說,胡亥不知為何不在,引他們來尋找。消息未傳出去之前,你儘快出學宮。”
以華自然知道湖水不深,不然她會選擇把胡亥直接打暈扔進去。她的整個計劃粗糙到隻能見機行事,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能活下去。
“真的可行嗎?若是拖累了你……”她一個人死也就死了,可不想拖著對自己有恩的人去死。
“你想活下去,就不要顧著我了。你要是真被發現了,我一樣有辦法脫罪,不過脫一層皮罷了。”
單憑以華殺了胡亥這一點,他就不可能不幫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