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光 元光前夕。(1 / 2)

劉徹最近心情不太妙。

八月的時候, 廣川王劉越、清河王劉乘都薨了,一個諡號惠,一個諡號哀。

這兩人都是母後的妹妹的兒子, 是他親弟也是表弟。

這兩人比他還小幾歲,竟然就這樣相繼離世了。

劉乘是最慘的, 從小身體就不好, 如今連個子嗣都沒有, 隻好除國了。

不過有了清河郡, 劉徹還有那麼一點隱秘的高興。

但是劉越以前身體還挺好的, 甚至有七個兒子, 突然就死了,除了讓劉徹感歎世事無常,也讓他多了一分擔憂。

“陛下,你今天來我這兒喝口茶的時間,已經歎氣五次了。”尚謹跟著學他歎了一口氣, 給他添了水。

“你之前和我說,長壽之人的子孫大多長壽, 對吧?反過來, 短壽之人的子孫也短壽?”劉徹的眉頭越皺越緊, “劉越和劉乘和我是親上加親,今年就薨了。”

“額……”他能說豬豬摸到了一點基因遺傳的知識嗎?

“這麼一說,姨母也……”

王娡的妹妹王兒姁在劉徹登基前就去世了。

劉徹從上到下把家譜捋了一遍,更加擔心了。

除了高祖, 個個都不太長壽, 倒是太後們都很長壽。

往好處想,至少母後也長壽。

“陛下,哪有自己咒自己的?我敢起誓, 你絕對是長壽之人。”尚謹心說完全不用擔心,劉徹能一直活到六十多,完全不用擔心壽命問題。

“可我還沒有皇子。”劉徹陷入了家裡有皇位要繼承的苦惱,羨慕地提起了自己的兄長,“長沙王和中山王的兒子都能把王府擠滿了。”

尚謹扯了扯嘴角,該說豬豬的運氣是真的好,隨口把光武帝和昭烈帝的祖宗都點出來了。

“他們是兄長,不用和他們比。陛下長壽,不用怕沒有皇子。”

尚謹覺得晚生有晚生的好處,至少不用麵對“天下豈有四十年太子”的局麵。

“而且公主也很可愛,比他們的兒子好多了。”

“確實,據說長沙王家的房頂都快被掀了。”

當然,如果他女兒要掀屋頂,他可以專門建個小房子拆。

“我倒不是覺得公主不好,我女兒自然最好。”劉徹搖搖頭,突然覺得奇怪,“不過……不對,我跟你說這個乾嘛?你還要好多年才到娶親的年紀。”

“不娶親。”尚謹斬釘截鐵地回答。

劉徹覺得他是童言無忌,調侃他道:“也不怕你母親教訓你?”

“我母親肯定支持我,而且我以後要入軍中做軍醫的。”

“那又不是不能娶妻。”

“我要是離開了邊關,就走遍大漢的大江南北,遍尋名醫名方,搜集各地藥草,著成醫書,編成醫史,造福萬民。”尚謹說這些話的時候,琥珀般的眼睛像是在發光。

“好!”劉徹就喜歡這樣有抱負的,聽得自己都熱血沸騰起來。

“不過這樣很容易晚景潦倒……”劉徹剛要開玩笑說他可以給尚謹養老,就聽見了新奇的言論。

“因為沒孩子?我可以□□為徒,我又不怕教會徒弟餓死師父。”

反正大漢不結婚就是高稅收,隻要不是抓進大牢他就不怕。

“弟子要是對我不好,等到我要死的時候,我就跟他說,我有一個藥方,可治天下第一奇病,臨死了一定要告訴他,這個藥方我藏在……”

見他突然不說話了,劉徹好奇地問:“在哪?”

尚謹狡黠一笑:“我死了還怎麼說?他自己找去,反正一輩子都找不到。”

劉徹笑得前仰後合,稱讚道:“行啊,還學會耍人了。”

“不過著成醫史?沒看出來你還想寫史書?”

“史書多載帝王將相,我想修成一部不一樣的史書。”尚謹之前也帶人修過史書,這實在是個累人的活計,“醫者救人,卻難以傳名,我想在尋天下醫藥之時,將他們的事跡一一記錄。”

其實他最初沒這個想法,直到一天,他和義妁無意中聊天聊到了這件事。

*

“義妁,母親說你醫術都要比她更好了。”

“怎麼會?”義妁很是謙虛。

“真的,我覺得你肯定能成為名醫,到時候你的名號能被萬人稱頌。”

義妁不由得心向往之,最後還是低下頭感歎道:“古往今來多少醫?被記住的也隻有扁鵲罷了。”

義妁確實是漢代少有的載入史冊的醫者,更彆說還是女子。

但她並沒有自己的列傳,她的故事能流傳下來,都是因為她有酷吏義縱這個弟弟。

廖廖幾句便是她的人生了。

醫生的地位到底還是低了,能被寫進史書,要麼本身就是官,要麼是彆人的附帶品。

“史官修史,又不是醫者修史,他們自然愛那些帝王將相。”

*

長樂宮。

“太皇太後陛下……”尚伯瑩收回為竇猗房診脈的手。

她心中沉重,太皇太後時日無多,可這話是不能說的,她試圖編幾句話來安慰老人家。

“我身子如何,我清楚。”竇猗房叫她不必說了,“陪我說會兒話吧。”

“你醫術不錯,平陽公主也誇過你,說是你各科都懂些,不若為皇後診治一番。”

“謝太皇太後賞識,草民定竭儘全力。隻是我不擅此道,怕比不得宮中太醫。”

一般來說古代的女醫多以婦科兒科出名,但尚伯瑩最精通地並不是這兩科。

當然也不是不會,她本質是鈴醫,走街串巷才是她以前的日常,自然什麼都要會一些。

她要是真的以此出名,早就被四處求醫的皇後給找去了,哪等得到今天?

見多了受生育之苦的女子,她也有過鑽研,但要說跟那些名醫比,她可不敢誇下海口。

陳皇後的不孕之症前前後後花了上千萬錢都沒治好,她怎麼可能治得好?

“無妨,隻是恰好想起來這事。”竇猗房突然問起另一件事,“聽說你和衛家人熟識?”

尚伯瑩掩在袖中的手驟然攥緊。

太皇太後對竇太主是最好的,自然也偏愛陳皇後,而陳皇後和子夫一向不睦。

她現在都記得衛青身上的傷,嚇人的很,可見她們不好相處,好端端地提起她與衛家人的關係做什麼?

她輕聲回答:“我常來往平陽公主府中,故而與她們識得。”

她說的好像自己和衛家隻是點頭之交。

“聽說你的兒子和徹兒也是熟識?”竇猗房睜著那雙早已看不見的眼睛,看向了尚伯瑩,把尚伯瑩嚇得一激靈。

要不是確定太皇太後有眼疾,她都懷疑太皇太後是不是看得見了。

“皇帝陛下有時出宮,犬子與衛建章監關係好,一來二去也就眼熟了……”尚伯瑩拚命抑製自己心中的驚駭,太皇太後這是何意?

她以為陛下都是扮作尋常人,卻不想太皇太後什麼都知道。

她是站在衛子夫這邊的,對館陶大長公主和陳皇後的印象都很糟糕,竟然因對子夫的嫉妒而對子夫的親人下手,實在為人不恥。

聯想到太皇太後突然提起衛家人又提起尚謹,這是什麼警示敲打?

她兒子就是個孩子,說破天也就是因為衛家和皇帝關係好點,總不至於因為這個成了太皇太後的眼中釘啊?

上位者的一句話足夠令人猜測出十幾層深意來。

“不必如此緊張。”似是感知到她難以掩飾的不安,竇猗房歎道,“父母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她是太衝動了。”

竇猗房也沒想到女兒在沒和她商量的情況下就直接行動了,反而助推了劉徹和衛家人的關係。

其實她明白女兒要做什麼,除了給衛子夫施壓,最重要的是要除去衛子夫的倚仗。

誠然,劉徹當時對衛青和衛長君壓根沒什麼印象,但衛子夫受寵,必然會提拔衛子夫的親人,這便是外戚的起始。

沒了衛青和衛長君,衛子夫在宮中能倚靠的隻有薄情的帝王和那個不知男女的孩子。

劉徹到時候再生氣也不會真把劉嫖和皇後如何,至多憐惜衛子夫幾分,不過如此。

可若衛青衛長君受到重用,即使衛子夫生的是女兒,即使衛子夫失去劉徹的寵愛,可有得勢的母家,總歸多重倚仗。

或許是衛青命不該絕,從劉嫖計劃失敗的那一刻起,衛青步入劉徹的視線,一切都不可控了。

她的女兒實在是太過自信,以至於連衛青身邊有群什麼人圍繞著都沒調查清楚就貿然出手了。

畢竟誰都不會覺得一個奴隸出身的少年能在建章營裡討到什麼好,更彆說有厲害的朋友了。

誰能想到衛青交到了不惜為他得罪大長公主的朋友?

也怪不得女兒要除掉衛青,她關注過衛青,足夠努力,足夠有天資,人格魅力很強,如今這不就是日日在劉徹身邊成了近臣嗎?

“太皇太後……”

“我隻是聽說你兒子如此年輕就已隨你行醫,想必是個有本事有誌氣的,感歎一句罷了。”竇猗房忽然笑了,“想來他以後定是一代名醫,未來做太醫之首也不是不可能。”

“謝太皇太後讚譽。”

說實話,她不希望尚謹做太醫,宮裡的事情複雜不已,一旦牽扯進去便很難脫身。

這孩子最講義氣又心軟,他和衛子夫關係好,想獨善其身都不行。

“隻是他向來心軟貪玩,成不了大器,能得太皇太後一句讚賞已是不易。”

她覺得自己的孩子成不成大器都無所謂,隨心而行即可,這麼說是自謙也是暗示。

“心軟有什麼不好?醫者自要有一副柔軟的心腸才行,若是能勸得身邊人更好。至於貪玩,孩子哪有不貪玩的?倒是徹兒都這麼大了,還喜歡去找他帶著他玩樂,孩子心性。”竇猗房難得一次說這麼多話。

與其說孩子心性,倒不如說劉徹在試圖擺脫竇猗房對他的控製。

竇猗房心中很清楚,皇後是保不住自己的位子的,館陶性子更是要強,她如今能為女兒做的不多了。

好在劉徹也是顧念親人的,女兒至少可保一生榮華富貴。

她這一女二子,如今隻剩一女,便將自己的所有都留給女兒。

*

“母親在走神?是宮裡出了什麼事?”尚謹伸手在尚伯瑩麵前晃了晃。

尚伯瑩這才回過神,搖頭回答:“無事。”

她最後還是忍不住和尚謹重複了太皇太後的話。

尚謹聽完連表情都沒變,隻是安慰尚伯瑩說:“母親不必擔心,一切都很好。”

“我們不過是個小人物,或許太皇太後隻是感慨罷了。”

“我又沒擋彆人的路,以太皇太後的地位和品性,總不至於我好好走在路上便踢我一腳。”

“是我太緊張了,這還是頭一次見到氣場如此厲害的大人物。”

尚伯瑩也見過劉徹,但是劉徹跟衛青尚謹在一起向來都是沒什麼架子的,她幾乎沒感受到過劉徹給人壓迫感。

她似乎骨子裡就不喜歡彆人高高在上的看著她,皇帝也好,太皇太後也罷,要是擺出高高在上的恩賜模樣,她都厭惡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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