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蕎不知道江珩為什麼會突然出現, 無比驚喜。
但與此同時,理智回溯,她忽然意識到, 他們就在校園的宿舍樓下。
而沈華琳,則在樓上宿舍。
算一算時間, 她在宿舍裡已經待了至少二十分鐘。
顯然崔妙妙與繼母的關係不如她弟弟, 在她心情不佳的當下, 恐怕沈華琳的出現難以給她帶來安慰,相反,她會將人趕走。
寧蕎心頭一顫, 忽地抬頭想將這件事告訴江珩時, 餘光掃見江果果的身影。
而與此同時,沈華琳緩緩走出宿舍樓。
呼吸仿佛在頃刻間凝滯。
在江家的弟弟妹妹裡,江果果是唯一個時常提起母親的孩子。
五年時間,寧蕎與小丫頭的感情很深,深到江果果對她從不設防。剛到海島時,寧蕎就聽江果果說過, 自從自己學會寫字, 就總是給母親寫信, 她的“母親”也會回信, 直到被蘇青時揭穿, 江果果才知道,原來那些信都是爺爺給回的。後來, 每當寧蕎給父母寫信時, 江果果就會端端正正地坐在她身旁,同樣給母親寫信,等到將來相見時, 將信帶給她。
時間轉眼就過,也許彆人不清楚小丫頭的想法,但寧蕎卻深知從未見過沈華琳的果果,悄悄在腦海中描繪出自己母親的形象。即便長大之後,江果果對沈華琳失望,慢慢不再提起她,可孩子心中對母親的期待卻逐漸成了執念,越來越深。
“小嫂子!”江果果跑到寧蕎身邊。
等了這麼久,小嫂子終於看見自己,江果果笑得燦爛,抱著她的胳膊不放。
眼看著沈華琳緩緩走近,眼圈發紅,寧蕎情急之下,不著痕跡地擋在孩子麵前。
江老爺子隱瞞得很好,是因為真相太殘忍。
寧蕎知道該來的總會來,瞞不住的,可下意識之間,她想保護江果果。
宿舍樓外,時不時有人看過來,大家都想瞅瞅寧蕎同學的愛人長什麼樣。
江果果已經二十來天沒見到小嫂子了,有一肚子的話想對她說,嘴巴就沒停下來過。
沒有人注意到沈華琳。
她的目光緊緊鎖定江果果,隨即又將視線落在江珩臉上,藏在心底從不敢對婆家人說起的思念在此刻傾瀉而出,她雙眸濕潤,卻不敢開口喊。
她一步一步向他們走來。
寧蕎心不在焉地接江果果的話,抬眸望向沈華琳。
江珩走到寧蕎身邊,溫聲道:“明天有課嗎?”
“明天下午才有課。”寧蕎說,“我們先回家。”
寧蕎走得很急,拉著江果果的手:“路上累不累?”
江果果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小嫂子身上,一個勁搖頭:“一點都不累!小嫂子,三哥已經在家裡等著了,我們趕緊回去。”
“江奇也來了?”寧蕎驚訝道,“你倆都不上學嗎?”
“我們倆——”江果果露出俏皮的表情,賣了個關子,再對上大哥的眼神之後,才慢吞吞道,“我們倆要轉學到京市啦!”
寧蕎睜圓眼睛,立即看向江珩:“為什麼?”
“我一個人帶不了他們倆。”江珩說,“送來給你照顧。”
寧蕎眨了眨眼,更加懵了。
片刻之後,看見江珩唇角揚起的笑意,才眯起眼睛:“江副團長,有沒有人說過你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賀營長說過。”江珩低笑。
“賀永言不是副營長嗎?”寧蕎問。
“永言哥現在已經是營長啦。”江果果熱情地糾正,“還有,小嫂子,我哥現在不是江副團長,是江團長!”
寧蕎越聽越糊塗,整理思緒:“你哥升為團長,你們倆轉學——”
她眼睛一亮:“轉到京市的軍區了?”
“對呀!”江果果用力點頭。
“真的嗎?”寧蕎立馬拉著江珩問。
江果果在邊上一個勁點頭,腦袋都快要點得暈乎乎了,小嫂子都不看她。
她不由懷疑人生,自己看起來這麼不值得信任嗎?
“真的。”江珩失笑,“以後一家人都住在京市,陪你上大學。”
話音落下,江珩看見寧蕎眼底瞬間迸發出的驚喜。
看見他們是高興的,得知他升為團長是驕傲的,如今聽說他們以後再也不分開,更喜上加喜,他的竭力爭取,就是為了看見她此時此刻生動的小表情。
整個過程,被校園裡的同學們看在眼裡。
大多數人和寧蕎不熟悉,卻也知道她好脾氣,總是笑臉迎人,可那樣的笑容與這一刻截然不同。她笑得像是在發光,透著小姑娘的孩子氣與嬌憨,而她的丈夫,則是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眼底滿是溫和笑意。
學校裡的情侶並不少,可一雙雙一對對的,都不如他倆般配。
這一對璧人的身影漸行漸遠,身旁還跟著個小丫頭,連背影都透著歡喜。
“我剛才好像聽見,寧蕎同學的愛人是團長。”
“團長是比較高的軍銜了,而且他還這麼年輕。”
“一個是京大大學生裡的學生代表,另一個是部隊裡的團長,除了外表之外,他倆連個人條件都好登對!”
後來才加入對話中的一個男同學問道:“那個小女孩,是他們的孩子嗎?”
“說話能不能過過腦子啊!寧蕎同學才二十三歲,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孩子?”有人翻了個白眼,“那是她小姑子!”
男同學撓頭:“也是。”
翻白眼的女學生望著他這憨憨傻傻的樣子,搖了搖頭。
和成熟沉穩的軍官一對比,京大的男學生真是不夠看,太幼稚了吧!
這一家子人已經走遠,出了京大校園的大門。
看熱鬨的同學們也逐漸散去。
隻有沈華琳還怔怔地站在原地,望著他們離開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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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蕎出了校門之後,才回頭看了一眼。
從她的角度望去,已經見不著沈華琳的身影了。身邊的小丫頭,嘴角仍掛著天真純粹的笑容,寧蕎揉了揉她的腦袋,問江珩:“什麼時候去辦轉學手續?”
江果果的腦袋被摁著,很想告訴小嫂子,自己早就已經是大姑娘了,哪能像兒時那樣,被人摁著腦袋走。
不過在小嫂子麵前,偶爾當一次小朋友的感覺還不錯,被愛護著一般,聽哥哥和小嫂子說起自己接下來就讀的學校,小丫頭的嘴角咧得可高了,心底溫暖又幸福。
江珩轉到北城軍區,接下來能有兩到三天的休整時間,等安排好弟弟妹妹的入學問題,再一家子人一起搬到北城軍區大院,就可以去部隊報到。
這兩天,他們先住在古樓老家,剛一進門,廚房裡飄來熟悉的香味,是江奇在做飯。
江奇拿著鍋鏟從廚房裡出來:“小嫂子,今天做的都是你愛吃的菜!”
“好久沒吃了。”寧蕎笑吟吟道,“昨天還惦記著呢!”
江奇的快樂很簡單,被鼓勵之後,頓時更有勁兒了。
客廳裡很亂,擺著大大小小的行李箱,都是江珩帶著弟弟妹妹從海島的軍區大院搬來的。
直到這時,寧蕎才意識到,他們真的搬家了。海島的記憶很美好,但已經成為過去,她堅信,未來的日子會過得更加紅紅火火。
因為他們一家人在一起。
寧蕎和江果果一起收拾,江珩則進廚房,接江奇的班做飯:“你去乾休所把爺爺接過來。”
想到一會兒爺爺見到自己,估計又得樂開花,江奇便將鍋鏟遞給大哥:“我這就去!”
這些行李箱,到時候還得搬到北城軍區的家屬院,這會兒便不需要怎麼整理。
隻需要將一些老物件收拾一下就行,老物件都有了年頭,平日裡用不上,帶到家屬院也是占地方。
寧蕎做事細致,將行李箱裡的衣服鞋襪重新歸類,看見其中一條絲巾,眼底染了笑意。
這絲巾,是江珩一次出任務時給她買的禮物。寧蕎皮膚白皙,圍什麼樣的絲巾都好看,但這大紅大紫的顏色雖然時髦,但太亮了,實在有些俗氣,買來到現在,都還是嶄新的。
那陣子,江珩發現媳婦沒用自己買的絲巾,還明示暗示了好幾回。為了不打擊他的積極性,寧蕎隻好硬著頭皮往脖子上一掛,不過還沒出門,就惹得弟弟妹妹們笑出聲,最後江珩隻能悶悶地收起這份禮物。
這些有關於過去的點點滴滴,細碎而又平常,卻拚湊起五年的時光與記憶,回憶時,她忍不住地笑,想要認真問問江珩同誌當初是怎麼選的。
難道是被百貨大樓的營業員忽悠了?
寧蕎失笑,拿著絲巾往廚房走,卻在走到廚房外時,腳步稍稍一頓。
她很少見到江珩像現在這樣失神。
一直以來,他對一切都是運籌帷幄的,幾乎從未這麼不確定過。
隻除了一次。
那一次,寧蕎第一次來到他們古樓的老家,看見沈華琳給他留下的日記本。
察覺到寧蕎的手從身後圈在自己腰際時,江團長才放下鍋鏟,握住她的手。
“怎麼了?”
“你剛才是不是看見她了?”寧蕎輕聲問。
江珩沒有說話。
許久之後,寧蕎見他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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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奇到了乾休所,壓根沒看見老爺子歡欣鼓舞的神情。
江老爺子很淡定,直到回了古樓的四合院吃飯,仍舊不動聲色。
寧蕎說道:“爺爺,原來您早就知道啦!”
江老爺子呷了一口茶:“薑還是老的辣。”
這是一頓團圓飯,少了江源的團圓飯。
寧蕎和江果果還有點仍獨自在外漂泊的江源,江老爺子倒是看得開,他說誰年輕時不是這麼飄過來的,當年他小小年紀入伍,帶團打仗,好幾回九死一生,雖也想家,可凱旋的自豪與滿足卻是什麼都換不來的。難得自小沒什麼主見的江源如今也尋到人生的方向,大家都該為他感到開心才對。
江果果的傷感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讚同地點點頭,吃得倍兒香。
江源有點擔心京市這邊軍區高中學生們的水平,也不知道自己從偏遠的海島學校轉過來,能不能跟得上他們。
江珩神色如常,帶著笑意陪他們說話,在江老爺子倒酒時,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江老爺子樂嗬道:“這又不是過年。”
“陪爺爺喝兩杯。”江珩說,“今天高興。”
江老爺子朗聲笑道:“破天荒了。”
老爺子被大孫子哄得欣喜,入口的酒都變得格外香醇。
寧蕎看著江珩,卻有些擔心。
他確實是見到沈華琳了,這些年,弟弟妹妹們都曾自然地提起過對母親的思念,隻有他這個當大哥的沒有。沈華琳走的時候,他是個大孩子,比弟弟妹妹們更深刻地認識到自己被拋下的事實。再加上相較之下,他與母親的相處時間最常,依賴也最深,十幾年過去,再次見到沈華琳,他不可能對她的存在視若無睹。
寧蕎默默地看著江珩。
屋子裡昏黃的燈光下,他陪老爺子說話,長睫在眼底落下一片陰影,眸光幽深。
注意到寧蕎的目光時,江珩在桌子底下握著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不必擔心。
江老爺子眼睛亮,一下子就看見他倆的小動作,和藹地笑。
江源見怪不怪,扒拉著飯菜。
江果果還在心裡想著,哥哥和小嫂子牽著手,耽誤夾菜的進度,好吃的都要被三哥吃光啦。
寧蕎擔心江珩借酒消愁,但好在他做事向來有分寸,不嗜酒,隻是陪著老爺子小酌兩杯。
晚飯後,老爺子堅持要回乾休所,小倆口便送他回去。
走到半路,老爺子擺擺手,讓他倆回家。
江珩不同意。爺爺身子骨雖硬朗,但年紀畢竟大了,天色已黑,一個台階讓他絆一跤,都會出大事。
江老爺子拗不過江珩,轉頭對大孫媳婦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但心裡卻舒坦,等回了乾休所,在大院碰見一群老家夥,還笑眯眯地念叨著。
“我這大孫子,平時這麼雷厲風行,到我的事兒上就變磨磨唧唧的了。”
“他們倆非得送我回來,攔都攔不住,一路上還扶著呢。”
“我又不是老得走不動了!”
感受到一大片羨慕的目光之後,江老爺子心滿意足,催著大孫子和大孫媳婦趕緊回家。
夜晚的京市街道,比海島上要熱鬨許多。
寧蕎挽著江珩的臂彎,小倆口散著步,一路上,誰都不著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