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華琳的臉上沒了血色, 連嘴唇都發白,她直直地盯著江果果, 眼中早已泛不出淚光, 隻覺得寒心。
孩子們可以認為她是個自私的母親,這一點,她不否認辯駁。可她再自私, 四個孩子畢竟都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她對他們並不是沒有母愛。半個月的時光裡, 她經曆了一場巨大的變故,生活水平一落千丈, 內心也受到極深的煎熬,是江果果的陪伴,讓她振作起來, 期待著每一天的到來,隻因每一天下午, 她都能見到自己的親生閨女,和閨女說說話。
但原來, 全都是假象。
她們陪伴著彼此的每一個時刻,每一個她以為可以彌補錯失時光的時刻,都是江果果的處心積慮。沈華琳聽說江果果的學習成績很好,自從三年級開始,年年都考全班前幾,到小學即將畢業時,進步更是神速,考了全年級段第一名。她就是用這聰明的腦袋,處心積慮地布下一個局,誘自己的母親入了局, 又殘忍地揭露用意。
沈華琳是真的信了。
她信母親與孩子之間的紐帶是天生的,即便隔著再遙遠的時間與距離,最終孩子仍會選擇原諒。
然而事實證明,他們根本不可能原諒她。
“你不要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江奇質問,“你真正關心過果果嗎?她還是個學生,每天下午去找你,你懷疑過嗎?”
“她來京市才兩個月不到的時間,對京市的路根本不熟悉,從軍區大院坐公交車去找你,你就不怕她一個小女孩在路上出什麼事了?”江奇又問。
沈華琳慌張地躲避江奇咄咄逼人的目光。
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可確實,她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問題。
這是寧蕎頭一回見到江奇尖銳的一麵。
不管是江珩、江源、江奇還是江果果,他們的性格截然不同,卻同樣因被母親拋下而在心中留下陰影。他們的童年,有過缺失,即便後來有人放下過往,有人變得沒心沒肺,那也隻不過是因為在漫長的時光裡,他們相互取暖,治愈了彼此。
他們受過這麼深的傷害,又怎麼可能因沈華琳的遭遇,而動了惻隱之心,重新接納她。
江家的每一個人,都做不到。
到了最後,江珩和寧蕎一起,帶著弟弟妹妹們進家屬院。
家屬院的大門為他們而開,當沈華琳追上來想要解釋時,又被門衛緩緩關閉。
門衛將人堵在外麵。
他說道:“江團長,放心,我不是多嘴多舌的人。”
現在正是傍晚的飯點,北城軍區大院裡,家家戶戶都開飯了。
再加上剛才那一幕,頂多也就隻持續了十多分鐘的時間,除了門衛之外,並沒有其他人看見。
寧蕎清楚大院裡的風言風語有多厲害。
大家並不是存著壞心眼,隻是生活枯燥乏味,借此找些樂子而已。可這是他們家的家事,如果可以的話,還是不要成為彆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比較好。
“謝謝。”寧蕎對著門衛說道。
進了大院,再走一段路,就到他們的家。
在進家門前,寧蕎回頭深深地望了一眼大門外,已經不見沈華琳的身影。
在原劇情裡,沈華琳與崔沛母子情深,但她現在才知道,崔家人始終對崔沛隱瞞了一切。沈華琳改嫁時,崔沛不過一歲,對生母全然沒有記憶,可現在他已經十五歲了,這個年紀的孩子,相對敏感,家中遭逢巨變,又得知自己的真正身世,崔沛對沈華琳又怎麼能毫無芥蒂。更何況,江果果在告知崔沛真相時,必然會讓他知道,這一次,差點被拋下,是他們崔家,是他自己。
恐怕回去之後,沈華琳的日子會更加不好過。
寧蕎並不同情沈華琳。
如江果果所說,這是她應得的。
崔沛不像原劇情中了結自己的生命,而沈華琳也不至於落得個精神失常的下場,已經是萬幸。
至於江家人,往後與沈華琳,將再無牽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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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嫂子,你是不是還沒有參觀過咱們的新家?”江果果一進家門,就興奮地問。
寧蕎怔了一下,抬頭望向江珩。
江珩眸光幽深,同樣擔憂。
江果果做了這麼多事,是為了報複沈華琳,可如果不是因為恨意太深,沒心沒肺的小丫頭,又怎麼可能在她身上花這麼多功夫。
發生了這樣的事,就連江源和江奇的心裡都不好受,進家門之後就始終保持沉默。可江果果像個沒事人,嘴角一揚,露出可愛的笑臉,要帶小嫂子參觀新家。
“你帶小嫂子去吧。”江珩溫聲道。
江果果用力地點點頭,拉著寧蕎,往樓上奔。
小姑娘活力滿滿,帶著寧蕎上了二樓,一間又一間屋子地逛。
她仍舊像個話癆,嘴巴就沒停下來過,談起自己和三哥爭搶房間的大戰,簡直是眉飛色舞。
“幸好分房間的時候,二哥不在家,要不然他們倆聯手,我肯定搶不過他們。”
“小嫂子你看,這是我的房間,透過窗戶往大院看,這兒的景色最美。”
“還有小時候你給我買的娃娃和不倒翁,我也帶過來啦!”
小屋窗明幾淨,床單被鋪得整整齊齊,書桌上零零散散擺著幾本書和習題冊,江果果立馬去收拾。
她好勤快,將書本疊好,拿著一支筆,要往筆筒裡放。
可一不小心,沒放穩,掉落到地上,江果果忙蹲下來撿,慌慌張張地起身,腦袋磕到桌角,手卻打翻了筆筒。
筆筒裡的鉛筆、鋼筆和橡皮全都散落在書桌上。
江果果懵了,要整理時,忽地被小嫂子摟進懷裡。
江果果一刻都沒有停過轉動的大腦,嗡了一下,緊繃的神經舒展,冰冷的小手也慢慢回溫。
她被小嫂子抱著,聽見一道綿軟的聲音。
“果果,想哭就哭吧。”
“我已經把門關上了。”
江果果垂下眼簾,開始小聲地啜泣。
她的肩膀微微顫動,哭聲慢慢變得響亮,最終像是要長久以來的壓抑通通釋放。
江果果重新變回孩子模樣,在寧蕎懷裡放聲大哭。
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時,她抬起頭,看見小嫂子心疼的表情。
“我一點都不可憐。”江果果吸了吸鼻涕。
“果果不可憐。”寧蕎打趣,“是我的的確良襯衫好可憐,新買的呢。”
江果果破涕為笑。
“又哭又笑的。”寧蕎用手帕幫她擦眼淚,拉著她坐到床邊。
江果果低著頭,兩隻手絞在一起,因為使勁,指尖微微發白。
她的眼底有不甘與韌勁:“小嫂子,我撒謊了,但是我覺得,我沒有做錯。”
這天晚上,江果果和寧蕎睡一個屋。
她將自己這段時間的心路曆程告訴小嫂子。
小姑娘從來沒有和媽媽相處過,得知她拋下自己之後去照顧另一個與她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十幾年,既生氣,又嫉妒。
江果果想了好久,這委屈不能自己和哥哥們獨自受著,因此決定去找她。
她第一次成了有媽媽的孩子。
她們一次去逛百貨大樓、供銷社,吃了很香的蔥油餅、糖葫蘆,和需要排隊才能買著的好多小吃。
沈華琳還幫她紮了辮子。
小時候的江果果,不會紮辮子,有時候是大哥隨隨便便幫她攏一攏頭發,有時候是海島軍區大院的軍屬阿姨們看不過眼,幫她將頭發整理好。後來,她有了小嫂子。小嫂子的手很巧,打扮她時,像是在打扮洋娃娃,給她換了好多發型。
也許是因為有了第一次小嫂子幫她梳辮子的體驗,在媽媽幫她紮辮子時,她的心情沒有太大的波動,等回去時上了公交車,立即利落地解了發繩。
然而實際上,江果果的心並不是真這麼硬。
好多次,她都覺得,有一點幸福。隻是理智告訴她,全都是假的,如果沉溺下去,就太傻了。
她知道,不值得。
寧蕎和江果果一起靠在枕頭上。
窗外的月光皎潔明亮,寧蕎轉過臉,看見小丫頭眼中的淚光。
江果果認真地說:“小嫂子,這是我最後一次為媽媽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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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江珩讓江奇去上學時幫妹妹跑一趟她的學校,請一天的假。
一晚上的調整之後,江奇已經活蹦亂跳的。
他和江珩打商量:“大哥,要不我也請一天的假?”
“不要。”江珩想都沒想,直接拒絕。
江奇:……
他的心也受傷了,為什麼不能在家裡休息?
江奇喊江源陪自己一起去。
他勾著二哥的肩膀,一路往大院外走,控訴大哥的不近人情。
“那沒辦法,誰讓你還小,隻能聽大哥的。”江源說。
“你就不小了?”江奇沒好氣,“你隻比我大一歲!”
“等你滿十八,才是大人。”
“你不就是畢業了,參加工作了嗎?臭屁什麼!”
兄弟倆小時候常打架,一言不合,就扭打成一團。
現在眼看著“戰爭”一觸即發,火藥味十足時,忽地耳畔傳來大院裡軍人家屬們的聲音。
“江奇,這是你二哥吧?”
“你二哥怎麼來了?”
“兄弟倆長得真像。”
江奇見狀,轉過臉,對她們說:“我二哥出公差。”
停頓一下,他清了清嗓子,假裝輕描淡寫道:“我二哥是公安。”
江源勾著江奇的肩膀:“走,給妹妹請假去。”
望著他倆的背影,大院嬸子們有點看不明白了。
剛才看他們的樣子,好像都快要打起來了?怎麼一轉頭,又勾肩搭背了!
而且,江團長的二弟是公安,這事兒整個軍區大院的人都知道,他兩個弟弟妹妹早就傳遍了!
同時傳遍的,還有另一個消息。
說是江團長的媳婦是京大的大學生,平日裡,江奇和江果果隻恨不能將這事兒刻在腦門上到處顯擺。
至於江團長,比弟弟妹妹倒是克製很多,這人話不多,對誰都是麵無表情,就隻有彆人問起他媳婦時,嘴角才往上揚。
大院裡的嬸子們可想瞅瞅他媳婦本人了。
這回,終於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