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第73章 睜一隻眼閉一隻眼。(2 / 2)

“我們是為了杳杳的事來的。”寧蕎說。

範振國臉色一變,對門衛說:“小孫,你先去忙。”

範振國將江珩和寧蕎請進辦公室。

請他們坐下之後,他關上辦公室的門,轉頭拿出兩個茶杯,又摸了些茶葉。

他抬起熱水瓶,滾燙的熱水往杯子裡倒,斟酌著用詞,問道:“杳杳怎麼了?生病了?”

“沒有。”寧蕎簡單解釋柳教授如今正在做的課題,而後說道,“主要是想來了解一下杳杳以前在您家的情況。”

範振國放下熱水瓶,將兩個茶杯遞到江珩和寧蕎麵前,而後坐下。

他神色凝重,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緩緩道:“其實送走杳杳之後,我和我愛人心裡一直不舒服。”

“方便請您愛人過來一起談嗎?”寧蕎問。

“她……”範振國遲疑片刻,“她還在開會,沒有時間。”

“沒關係。”江珩說,“我們可以等。”

範振國愣了一下,重新回到剛才的話題:“送走杳杳之後,我和我愛人經常整宿整宿睡不著覺。這孩子和我們有緣分,我們也在想,是不是應該把她接回來。”

寧蕎與江珩對視,沒有說話。

範振國雙手交握,布滿繭子的手指在自己的指尖處來回摩挲。

片刻之後,他雙手掩麵,再開口時聲音哽咽沙啞:“杳杳在我們家將近一年時間。那些日子裡,我們就像對待親生閨女一樣待她好。一開始,她是和我們倆一起睡的,就睡她媽,也就是我愛人的身側。後來我愛人說她大了,應該找人給她打一張小床。老木匠乾活精細,這床打了很長時間,但到最後,杳杳都沒睡上這張床。”

“過去我們家特彆冷清,有了杳杳,笑聲多了。這孩子乖巧,有時候活潑,但不是鬨騰的性子。”範振國沉默了一下,用手揉了一把自己臉頰上的淚痕,“其實不久前,我們去了福利院,想把杳杳接回家。但院長沒同意,兩位同誌,如果你們方便,能不能請你們幫忙勸一勸她?”

“勸她什麼?”寧蕎問。

“院長不願意再信任我們,無非是因為我們曾經做了錯誤的決定。但人都是這樣,擁有的時候不懂得珍惜,到失去了,才意識到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麼。”範振國自嘲一笑,誠懇道,“這一次接回杳杳,我們一定會好好對她。”

“那下一次,什麼時候再送杳杳回福利院呢?”寧蕎又問,“等到您愛人再一次懷孕的時候嗎?”

範振國的臉色驟然變得蒼白。

他沒有跟任何人提過這件事,即便是麵對福利院的院長,同樣隱瞞到底。

對方是怎麼知道的?

寧蕎眉心舒展,身體往後,靠在椅背上。

她並不是每天都去福利院,這幾天忙著開學的事宜,好不容易才抽出時間來植物油廠,自然不知道前些天,範振國竟再度回到福利院,要求接走杳杳。

範振國落了淚,她有那麼一瞬間,為了杳杳,微微動容。

但很快,寧蕎就回過神。

這對夫妻,婚後數十年都沒能擁有自己的孩子,好不容易妻子懷孕,丈夫將養女送走,這麼一氣嗬成的所作所為,冷漠又決絕,怎麼可能輕易在事後感到懊悔?

他會後悔,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他們夫妻倆難以承受之重,才像是溺水的人試圖抓住浮木一般,回頭去找杳杳。

杳杳是他們的“浮木”,寧蕎猜對了。

“你愛人根本不是在參加會議。”寧蕎緩緩道,“她隻是小產之後在家休養而已。”

範振國一時失語。

“杳杳到了你們家,還不到一年,你愛人懷孕了。後來送走她,你們的孩子又沒了。”寧蕎又說道,“你們就想,也許是杳杳給你們家帶來了福氣,所以才想接她回來。”

範振國鬆開自己緊緊交握的雙手。

他抬起頭,說道:“也許是報應。”

這段時間,範振國和他的愛人遭受了劇烈的打擊。

婚後十年,他們去了不少醫院,到處打聽治療不孕不育的名醫,甚至還用上了偏方,可一直沒能傳來好消息。他們終於放棄,決定好好照顧撫養杳杳長大,然而誰知道突然之間,他愛人懷孕了。

杳杳還小,上托兒班要接送,也不會自己做飯洗衣,有一回範振國的愛人在去單位托兒班接回杳杳之後,忽地一陣暈眩,過了許久才緩過來。範振國迫切地想要一個孩子,一個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孩子,因此將杳杳送走,讓愛人安心待產。

送走杳杳之後,他們期待著自己親生子女的出生。

找老木匠打的小床,也一直擺在他們的屋裡,他們每天都沉浸在喜悅中,卻不想,孩子說沒就沒了。

範振國心痛不已,而他愛人也因此一蹶不振。她在屋裡不願意出門,也不願意吃飯,隻神神叨叨地說這是報應,是他們拋下杳杳的報應。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生活總歸要恢複如常。

範振國這才決定,接杳杳回家。但福利院院長是個負責任的,說什麼都不同意,甚至沒讓他和杳杳見麵。

“算了。”範振國說,“我自己做了這樣的事,就得自己承擔,報應就報應吧。”

“我們過來,不是來安慰你的。”寧蕎說。

範振國失神。

江珩問:“你們是在哪裡遇見杳杳的?”

“一年多了。”範振國說,“我忘了。”

江珩站了起來。

他望著範振國,重複一次:“你們是在哪裡遇見杳杳的?”

“我真忘了。”範振國說,“過去這麼久了。”

“孩子不可能平白無故出現在街上。”江珩語氣平靜,“是走丟,還是被蓄意拐帶?”

他眸光冷厲,在捕捉到範振國明顯心虛的表情之後,步步逼近。

範振國後退一步。

江珩沉聲質問:“你是拐了杳杳?”

“我沒有。”

“還是從人販子手中買了她?”寧蕎抬眼。

“我沒……”

“說。”江珩提起範振國的衣襟,眸光淩冽。

“我們沒有。”範振國掙脫不開,臉色憋得鐵青,“杳杳是個女孩,女孩賣不起價錢,而且我們是有正經工作的體麵人,怎麼可能買賣兒童?我們是在路上撿到她的。”

寧蕎轉身。

“你去哪裡?”範振國心頭一驚。

寧蕎的手放在辦公室房門的門把手上。

“多精彩的辯駁。”寧蕎說,“讓同事們都聽一聽。”

她的手,輕輕轉動門把手。

範振國的目光緊緊注視著,每一秒,都變得格外漫長。

“哢嗒”一聲,寧蕎打開房門。

“我說。”範振國無奈地閉上眼,“你先把門關上,彆讓他們聽見。”

-

範振國和他愛人,並不是在街上撿到杳杳的。

但準確來說,他們確實是在街上碰見這個孩子。

當時,他們從醫院出來,有人在私底下早早盯上他倆,將他們拽到一旁,問他們要不要買孩子。

範振國聽說過一些養不起孩子的家庭,會將孩子送給人撫養,過去他們也確實考慮過這一點,但怕將孩子養大之後,孩子的親生父母會找上門。

不就白養了?

但現在,有人給他們指了門路。

或許是因為過於失望,從醫院出來的夫妻倆,鬼使神差一般,跟著那人去了巷尾。

他們第一眼見到杳杳,就喜歡這小孩。她皮膚雪白,穿著整齊講究,一雙眼睛忽閃忽閃的,特彆可愛。

對方說,這孩子是城裡孩子。當時是寒冬,她穿著深藍色的小棉襖,腦袋上還戴著一個棉帽,一時沒注意到她竟是個女娃娃。

既然是女娃娃,也不指望賣多高的價錢,便宜一些,當給個路費。

“杳杳不是京市人?”寧蕎問。

“不是。”範振國說,“他們是外省來的,我給了他們錢,他們把孩子留下了……我隻知道這麼多了。”

江珩鬆開提著他衣襟的手。

範振國的雙腿發軟,又說道:“我不會再去福利院了,這事就當過去了。我知道我們做錯了,現在也沒法補救,但報應已經來了。你們一位同誌,千萬不要聲張,否則我和我愛人的工作就保不住了。”

“人販子是有團夥的,有的是拐帶孩子,有的是父母真養不了了,便宜把孩子賣了。”範振國說,“杳杳的事,已經結束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不要讓我的同事知道,否則我的工作——”

“人販子猖獗,害得多少家庭支離破碎,你是買家,也是幫凶。”寧蕎問。

範振國被噎了一下:“杳杳是外省人,被拐之後不可能再找回家裡去,我救下她,也讓她在福利院安頓下來,她現在很安全。”

“其他孩子呢?”

“你管得了這麼多孩子嗎?”

“我們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你同事。”寧蕎沒有再和他爭執下去,“這是我剛才答應過的。”

範振國鬆了一口氣:“就是,這事過去這麼久,死盯著不放就不應該了。”

可他一口氣還沒喘上來,就聽寧蕎繼續開口。

她平靜道:“還有,你不是救下杳杳,是買下她。她應該生活在父母身邊,而不是在福利院長大。如果每個人都像你一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就亂套了。”

太多人告訴寧蕎,她得做自己應該做的事。

可寧蕎想做的,是她認為正確的事。

範振國接不上話。

直到這對年輕夫妻轉身出辦公室,他才急急地追上去。

“你們去哪裡?”

“公安局。”

範振國僵在原地。

報公安去?

這回彆說是同事們了,恐怕連他的領導都會知道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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