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升歎道:“罷了,知道令堂心善寬和,但有時候這賢名,不如實在的,也罷了。”
許蓴心裡不知為何,卻有些憋悶,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花船漂在水上,十裡金粉河,絲竹聲波光倒映著無數的燈光,紙醉金迷。
許蓴看到遠處夕陽已漸漸落下去了,卻仍然露出一點點橙紅色的光,抬頭看了下樓船上更高處,似乎風景更好一些,正有些氣悶,便沿著樓船的樓梯往上走了幾步。
才走了幾步,忽然就被人攔住了:“客人請留步。”
許蓴一怔抬頭,一眼便看到了樓船最上方的欄杆上,一個高挑修長披著鶴氅的青年公子聽到了聲音也剛剛轉頭看過來,四目相對,許蓴忽然愣住了。
許蓴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雙看儘千帆的眼睛,靜如冰湖,深如寒潭,寂如飛灰……夕陽之下,那個男子神容寥落,冷漠、厭倦,然而卻無遮那一身的清華高貴。
許蓴想起小時候回鄉,江心沙洲上落滿了雪,有飛倦的白鷺,煢煢孑立,漠漠江湖,長風吹過寂寂寒洲,美得驚心動魄。
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許蓴隻感覺到自己的心仿佛被鳥爪按了一下,飛鴻泥爪,卻刻骨銘心。他聽到了自己的心在急速的跳動著,想起柳升剛才介紹的,忍不住開口詢問:“賀蘭公子?”
護衛上來攔他,這護衛甚是高大,但許蓴卻不由自主看著那個青年公子,許是他眼裡的渴慕之情太過明顯,那貴公子揮了揮手,護衛低頭退下,許蓴走了上去。
樓船頂層晚風鼓蕩,走近以後,那男子的容貌越發清晰,他銳利目光從上往下隻淡淡掃了他一眼,許蓴覺得自己從頭發絲到心肝肺膽,都被他看透了。
他口乾舌燥,隻聽到自己激蕩的心跳聲:“對不起……我唐突了……您長得真好看……”太出他的意外了,他總算知道什麼叫一見鐘情,一眼就喜歡上了他。
青年公子居高臨下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他神情並不怎麼倨傲,語氣也很淡,但許蓴偏偏就感覺到他是傲氣的,他又真心實意覺得對方這樣的姿容神魂,是有傲氣的資格的,他一邊心裡品著對方的聲音,一邊低聲道:“許蓴,言午許,蓴菜的蓴,我是靖國公府上的……”
青年公子似乎回憶了下,眼上露出了個譏誚的笑容:“靖國公府上啊,護國貴勳重臣的後人,該當也是肱股棟梁之才,如何流連在此風月之地,行輕佻之事?”
許蓴不覺有些自慚形穢,訥訥道:“我一向並不總如此,隻是……隻是想確認一下。”
青年公子仿佛很是好奇:“確認什麼?”
許蓴臉上已仿佛燒起來一般:“確認……我是不是真的喜歡男子,我就是試一試。”聲音微不可聞。
青年公子沒想到忽然聽到這麼一句直白又實在有些俗氣的大實話,慢慢道:“試一試?
許蓴感覺到了難以抵擋的壓迫感和威懾感,囁嚅卻很無力地辯解:“但是見到你,我覺得不用試了。”
青年公子眉毛微微挑起:“哦?”
許蓴希望還能挽回一點點自己的形象:“可能我不一定喜歡男子,但我一定喜歡你。”他一時竟然找不出什麼詞語來形容麵前這男子的風姿,他隻知道他一眼就確認,他喜歡他,每一處。一向不靠譜的柳升竟然靠譜了一次,他忽然心裡有了一點信心,既然邀請了他,那就是,願意的吧?
他滿心都是期待和熱切看向那個容止出眾的翩翩公子。
青年公子笑了聲,慢慢道:“我可從來不需要人喜歡。”他隻需要彆人畏他就足夠了。
他臉上表情仍然很是漠然,聲音裡也沒有譏誚,但許蓴就是聽出了那種居高臨下的輕蔑。
許蓴麵紅耳赤,訥訥說不出話來,卻仍然苟延殘喘地抱著一絲希望,柳升不是說他們都要拿拿架子的嗎?這樣姿容如明月,風度如霜雪的人,他是很願意哄他展顏一笑的。
他鼓足勇氣儘力爭取:“我能請您喝個茶嗎?”
“不。”薄薄的嘴唇吐出了冰冷的話:“臟。”
許蓴仿佛被錘子重擊了一下,往後退了兩步,羞恥之心幾乎衝破了心,他從未覺得自己如此卑微汙穢,仿佛低到了塵土裡。幾乎恨不得鑽入地裡,眼睛不由自主垂下,看著船上甲板斑斕的木板麵,腦子裡一片糊塗,竟不知要說什麼。
男子看著麵前許小公爺原本滴血一般的麵皮倏然褪色,變成了慘白,之前那晶亮的貓兒眼也不再敢看他,嘴唇微微發抖。他有些意外,見慣了朝廷重臣們互相攻訐,麵皮平靜下的刀光劍影,他隻覺得跟前這少年郎的麵皮似乎薄了些,緩緩道:“退下吧,不要再來了。”還知羞恥,尚且還有可取之處。
許蓴一言不發,隻匆匆做了個揖,狼狽地轉頭,仿佛逃離一般一路逃下了花船下,甚至顧不上還在船上的柳升,直接幾步越過踏板,跳上岸,頭也不回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