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安到底是盛氏的心腹掌櫃,不比他人,仍是低聲規勸道:“哥兒還年輕,總要慢慢教養,老太太尚且知道安排幾個丫頭,不若咱們在盛家挑個庶女……”
盛氏擺手:“不必如此,國公府還不是我做主,何必讓家裡女孩兒來白給人糟踐,嫌我受得氣還不夠……”她眼圈忽然一紅,不知為何心裡酸楚,許是今日竟然得了兒子孝敬的誥命,哪怕是陰差陽錯,她心中也不免有些感慨。雖則平日裡性格剛強,此刻竟也有些哽咽:“再說哥兒如今這般,沒個定性,也不知他忽然找男倌,是不是真的忽然好起南風了,如果這般,豈不是對不起家裡的哥哥弟弟們,讓個好姑娘來守活寡。且再熬熬,等到哥兒承爵定性了,也就好了。”
盛安不敢再勸,隻能拱手下去。
=======
許蓴走到了竹枝坊這邊的房子,這邊他為著在外邊玩樂痛快,悄悄用自己的錢置辦了一處房子。
胡同極深,房舍精潔,明窗靜幾,花竹蕭疏,他自己親自指點著下仆收拾得極襯意,養了一房家人在這裡伺候著。因著怕老太太和父親那邊說,都瞞著,這處地方連柳升也不曾告知,隻幾個跟著的小廝和護衛知道。
有時候在外邊喝酒晚了,或是心裡不痛快了,便讓小廝那邊國公府那邊就說去國子監讀書了,在國子監這邊又說家裡有事,兩頭騙著自己一個人留在這裡清靜幾日。
但他倒也知道這事必瞞不過母親,畢竟用的是盛家這邊的世仆,這房子買下後,胡同左右鄰著的房子立刻也被買了下來。平日裡他過來,跟著他的護衛們便去了那裡住著,他知道那必是母親的吩咐,也沒有說破。自己在旁人眼裡是肥羊無疑,因此護衛跟得緊也是應該的,在閩州那邊的幾個表哥,進出那更是護衛成群,浩浩蕩蕩。
如今他身邊已是低調多了,隻平日跟著四個小廝全都是盛家訓練好了送過來給他使喚的。
他進了院門,看門的盛老六上來牽馬笑道:“少爺今兒怎的過來了?不是說公府今日有宴?”因著在這邊是隱名住著,這邊的家人隻稱呼他少爺。
許蓴悶悶將馬鞭扔給他:“燙點黃酒來,讓六婆炒幾個小菜,今兒宴席,壓根沒吃飽。”
盛老六連忙道:“正好昨兒發了海參,做個蔥燒海參吧?還有海貨行那邊送來的鰒魚,我看夠大,一頭的,就留著了,可巧少爺過來了,用玉米和雞汁、豆腐煨上如何?再炒個清炒豌豆尖兒、春韭炒河蝦,燙個肉燕。”
許蓴漫不經心:“讓六婆看著做就行了,六婆手藝好,怎麼做都比咱家那宴席上的好吃。”
盛老六噗嗤笑了:“鎮國公府上那些世仆,我可聽夏潮說過了,銀錢過手,必要揩油,吃得比主子們還好呢,他們幾個跟著您,可沒少被他們訛的,據說連叫個門都要塞錢,幸好少爺如今在外邊住的多,不然他們的月錢隻怕都不夠填那些奸猾奴才的。”
許蓴忍不住也笑了:“夏潮還是這麼管不住嘴,小心被老太太聽到又罰,上次他跟著我陪祖母去上香,你不知道他可有多促狹。”
“當時祖母和大姐姐正說話,大姐姐拿了一盒珠子給祖母,說是姐夫買給她打首飾的。因著老太太身邊的巧荷最擅長穿珠子,就想讓巧荷幫忙串個瓔珞。祖母隻打開了那匣子看著。”
“結果你猜,夏潮嘴一禿嚕就說這珍珠這麼小何必費那勁兒穿孔,在咱們閩州這麼小的珠子都是用來磨粉入藥或者做妝粉的。”
“大姐姐當時氣了個倒仰,差點就要掌他嘴,我陪了半天小心隻說他年紀小沒規矩,最後到底拿了一頂金攢珠花冠來賠了大姐姐,才算替他免了那皮肉苦,從此後我和祖母一起,再不敢帶他的,省得又白白送出去多少東西。”
盛老六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掌故,忍不住也哈哈大笑起來:“那米珠在京城也還挺貴的,隻是在我們那邊確實不值錢,這小子是欠收拾,在本家那邊老太爺也是嫌他太淘氣了還想再養幾年教他規矩,隻是這小子天生一個狗鼻子,吃食有什麼不對的都能聞出來,跟在您身邊夫人才踏實放心,這才放了他出來。少爺隻管好好管教他,彆隻縱著他。少爺先進屋裡換個家常衣裳吧,這天悶熱的,恐怕是要下雨了,飯菜做好了就去請您。”
許蓴微一點頭,果然也徑直進了屋去,將身上那會客的大衣裳都脫了,換了身白縐紗衣,淺青色竹布罩衣,果然聽到外邊霹靂一聲雷,然後屋上的瓦片啪啪啪地一陣急響,下起了雨來。
這雨來得又急又密,他從琉璃窗看出去,看到才片刻功夫雨箭已密密麻麻落下,窗外的竹葉被密雨打得不斷搖晃著。
他這房舍,後院卻是二層的小樓,外邊臨著禦湖,下雨的時候在樓上遊廊看景吹風,極爽快的。他正是心頭抑鬱不快之時,看下得雨來,索性走上了二樓遊廊,看那銅風鈴在風中被打得叮鈴直響,遠處禦湖果然白茫茫一片,水麵上漣漪水花無數,被沉重的雨點打得騰起了水霧來,更遠處的荷花荷葉更是被風吹得翻覆搖晃。
他憑欄隻看著雨景,想著那賀蘭公子,風致灑然,容止優雅,皎皎然如天上月,皚皚然如山巔雪,也不肯受自己的幫忙,轉手卻又幫了自己一個大忙,解決了母親這麼多年未封誥的問題,自己身為人子,日日隻知尋歡作樂,未能替母分憂,賀蘭公子看不上自己,那簡直是太正常了。
一時之間自慚形穢,又覺得懊惱,偏又還想著賀蘭公子如此幫自己母親,是否對自己也有些好感……但自己如何能再見他一麵呢?他必不肯再見自己,他嫌自己臟……正心亂如麻,自暴自棄時,雨聲中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蹄音極密,似怒雷突起,中間還夾雜著馬嘶聲,想不到這樣大雨,路上還有行人。
他放眼望去,卻看到三騎正往這裡風馳電掣奔過來,他這小樓院子院牆外,正是一條小路,因著臨著禦湖邊的林子,平日裡人跡罕至,沒想到卻有人騎馬從這兒走,想來是想要抄近路,但卻不知道這條路的儘頭乃是禦園,卻是有禦林軍把守,不讓人進去的。
他盯著那為首的男子,雖在大雨中穿行,一身黑袍已儘數被打濕,卻身姿挺立如槍,巍如山嶽。他騎著一匹通身漆黑極神駿的馬,銀頂雪蹄,矯若遊龍,身後跟著兩人也都極彪悍,腰間都佩著劍,騎著的馬雖也矯健,卻隻是赤色毛皮,看著像是護衛。
倏忽之間,那三騎已馳近,前麵那人麵目漸漸清晰,眉目冷峻,鼻高唇薄,許蓴的心忽然砰砰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