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蓴去一進到花雲樓的樓堂裡, 便立刻被眾人起哄捉著罰酒,許蓴隻好賠著笑把沈夢楨拖出來當擋箭牌:
“不行不行,沈先生這交給我的渠道尺寸, 我今日這還沒算完呢。這是好說歹說, 說是小王爺今日義學開學了, 得我去助助興,這才放了我回來, 今晚還得繼續算,明日得交給工部去了, 喝醉了可沒法算。”
謝翡笑著道:“是有正事,莫要灌了。我聽說正是為了修護城河和城牆的差使, 工部時時調國子監這邊的算學博士幫忙計算, 想來許兄弟今日忙的就是這個。你們看江大人也才走, 說是還忙修城牆的事, 這也是今上親自交辦, 一等一要緊的差使了。”
“正好這裡有空座。思遠過來這邊,今日狀元郎卻來了, 你們還沒見過吧,我給你們介紹介紹。”
許蓴聽到狀元郎幾個字心裡就咯噔一下, 雖然知道這賀狀元入朝為官, 遲早是要認識自己的,但這還是有些猝不及防了, 隻能硬著頭皮跟著謝翡過去,滿臉堆笑深深作揖:“見過賀狀元,在下許蓴,久慕高才,今日得見, 幸甚之極。”
賀知秋等他一進來就已吃了一驚,雖則衣著不似之前過年時候見到那般富貴華麗,隻穿著件青色儒衫,結著青襆頭,但容貌俊美逼人,神采煥發,不是那閒雲坊的少東家是誰?
他之前心中熬煎,雖覺對不起那少東家,卻仍是害怕自己十年寒窗一朝成空,索性大丈夫一不做二不休,搶先舉報。當初曹操殺呂伯奢,成就千古梟雄,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
但到底心中有愧,如今忽然看到苦主在前,那一刻多年修出的修養竟然差點破功,幾乎想要拔腳而逃,那在皇上跟前的羞愧恥辱再次湧上了心頭,但所有人都看著他,他竟一時無法脫身。
但看那許世子竟仿若無事一般上來行禮說話,笑容滿麵,目光誠懇,並無怨恨之色或者鄙夷之色,反還如同上次見他之時一般,仿佛還有些愧疚心虛。
賀知秋心頭微微定了定神,還禮道:“適才聞說許世子文采風流,慷慨好義,原來是這般風姿,隻恨相見晚了。”心下又暗自慶幸京兆府尹江大人先走了,否則這一番厚顏無恥的話今日如何說得出口。
眾人看賀知秋今日隻是鬱鬱,本以為他才中狀元,便被貶官,因此並不如何敢觸他傷心事,隻不遠不近供著他。如今看他忽然折節下交,十分謙虛,不由全都納罕。
一時謝翡命許蓴入席,添酒,一番觥籌交錯,用過幾輪後,賀知秋這才覷了空和許蓴說話:“請弟借一步說話。”
許蓴隻道賀知秋仍然是擔心他泄露他的私事,自然也起身離席了隻說去賞花,下了樓在花樹下徜徉說話。
賀知秋看著他的臉色笑道:“原來少東家竟是國公府世子,前些日子是愚兄冒犯了。”
許蓴慚愧道:“那閒雲坊是我閒了開著玩的,這事殊不體麵,還請賀兄千萬替愚弟守密才好。”他心想這般也算有把柄在你手裡了,不至於再擔心我泄露出去了吧?隻是我這說出去也無妨,京裡高門多的是這般的事,隻不過不會親自出麵罷了。
賀知秋試探著道:“本來受了許兄弟的大恩,扶危濟困,應該湧泉相報,隻是我如今境遇不堪,倒無顏見許兄弟,愧對你當日好心。”卻是一言雙關,若是許蓴心中有怨恨,此刻總要怨怪幾句吧?
沒想到許蓴反倒寬慰他:“聞說賀大哥官場不順,但這際遇一事,本就看運氣,賀大哥才華驚人,且又性格堅韌,他日定然還有一番作為,總有賀大哥不必氣餒。”
竟然仿佛全然不知自己舉報一事。賀知秋便又問道:“前日你說的令兄沒收了你的書……想來正是這次與我同一科中了進士的同年許菰了。”
許蓴連連擺手:“非也,賀大哥切莫認錯了人,卻是我另外一位……我十分尊敬的大哥,他平日教導我頗為嚴厲,您隻管放心,他性情高潔,秉性嚴毅,平日最是眼裡不揉沙子的,那書他拿走了,定是毀了,絕不會流出外邊,賀大哥隻管放一百個心吧。”
賀知秋:“……”
他想了下又問:“今日在義學看到學生們用的書盒,十分精心,裡頭的課本也裝幀精美,字跡清晰,紙張極優,聽說都是許兄弟命人印的,愚兄也有一本詩集,想著有空付印,一應費用,我自支出。”
許蓴欣然道:“隻管交給小弟好了,保管替您用最好的紙張,最好的墨。”
賀知秋道:“今日看到那雛鳳堂的堂號,字寫得甚好。”
許蓴笑了:“正是我那大哥替我印書堂起的堂號,親自題的字,我也覺得極好,這才印在書上,賀大哥果然銳眼如炬,我那大哥當時看了賀大哥寫的書,第一眼也是說字極好呢。”
他原本想說若是有緣可介紹認識,但又想起九哥說的不喜見人,隻好忍著炫耀的心,強自按捺下去,隻想著如何解釋周全過去,讓這賀狀元不要總懷疑自己藏著他那幾本書做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