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黯然 黯然銷魂者,唯彆而已。(2 / 2)

幸臣 灰穀 10605 字 7個月前

謝翊笑了:“便是這意思,你與我才是死生契闊,白頭偕老之人,不必在意那些不相乾的人。”

許蓴怔住了,他料不到九哥輕描淡寫說出驚心動魄之語來,倒顯出自己輕薄隨便來,終生不渝,談何容易。

謝翊看他神色笑道:“怎的了?還是不舒服?”

許蓴道:“不是,我是想,九哥品評這許多人,如何看我呢?”

謝翊不假思索道:“不是說過嗎?天生美質,性醇而多慧,好施有俠氣,有經濟之才,計相之能,若得一番砥礪,再有提攜幫扶,必為良相賢臣。”

許蓴看向他,目光帶了些遲疑:“九哥,這是你從前說的。”

謝翊:“嗯?有什麼區彆?”他伸手慢慢撫摸許蓴眉目:“煩惱什麼呢,都有我在。”

許蓴靠向他低頭靠入他懷裡,不想被謝翊看到自己神色,言語卻仍還是聽著輕鬆:“但那日我與九哥燕好後,九哥便允了我不入朝。”

謝翊順手擁著他道:“嗯,你既不願,不入也罷。砥礪兩個字說得簡單,其實不知多少風霜痛楚,何必受此催折,想到我也十分不舍得。”

“你說得也有道理,名利似熔爐,白首相知猶按劍,譬如奔馬危崖側,時時需挽韁,我亦常自省,尚且覺得自己百種須索,千般計較,麵目醜惡,更何況卿呢。”

“倒不如卿卿日日自在,閒行閒坐,隻做自己喜歡做得事情,想經商便經商,想泛舟便泛舟,卿能如此,我亦喜歡。”

許蓴心裡涼了一片,心道果然,九哥從前一片苦心,用心栽培,隻望我能成才成器,因此待我如嚴師。如今寵我愛我,一切依我,卻隻不舍得教我吃苦受累了。

但是九哥這路這般難走,他時時害怕自己從明君變成暴君,說什麼百種須索,千般計較……可見心裡不知每日思慮多少。

九州四海,多少事讓他一人決斷,旁人看他乾綱獨斷,英明神武,聖明燭照,不出戶而知天下。哪裡知道他一根蠟燭兩頭燒,宵衣旰食,事無巨細,積思勞倦,鬱症已深。

民殷物阜,四海鹹欽,九哥勵精圖治,他什麼人都要用,可見是無人幫他忙,隻能將就著放到合適的地方,但他卻不肯用我了。

因為我未經砥礪磨煉,始終成不了材,三鼎甲人之龍鳳,九哥尚且看不上眼,我繼續這般渾渾噩噩,嬌生慣養下去,不見風霜,不知疾苦,哪裡能跟得上九哥?也不知在九哥心中,到時候配得上個什麼論定,是富貴祿蠹,還是金玉其外。

他忍不住抱緊了謝翊,謝翊終於忍不住笑了:“你這還孝中,莫要來招我,熱不熱的,這黏了一晚上了,尚且不足?”

許蓴卻隻抬頭看謝翊,目中盈然一點似有淚:“九哥我幫幫你吧。”

謝翊摸了摸他頭:“不必,我聽說你病了,來看看你,不是為此事。”

許蓴有些不好意思:“九哥會不會覺得我不守禮。”卻是心中想著,我對不住九哥。

謝翊道:“發乎情止乎禮,我為年長之人,不可教壞了你。”他抬了許蓴下巴,低頭去吻他,兩人就在長榻上接了一回吻,纏綿意動。

許蓴眼尾通紅,眼睛裡仿佛汪著水。謝翊心道再下去朕就要效禽獸行了,罷了看過安心了且回去吧。

許蓴卻隻緊貼著謝翊:“那九哥陪我睡一宿吧。”

謝翊道:“這也實在有些為難我了,昔日柳下惠懷中美人,必無卿卿之美而慧,因此才不曾亂之。”

許蓴耳根微紅:“九哥,太久沒見,舍不得九哥。”

謝翊長歎:“過幾日再來看你便是了。”神態間極溫柔。

許蓴默然不語,臉上不舍之意卻十分明顯,謝翊無奈,隻能道:“陪你睡著了我再走。”

許蓴卻又忽想起一事,解開衫子給謝翊看著那臂環:“九哥,這個你送我的,我也有一物還贈。”

他自去捧了一個包袱來解開,一邊笑:“專門撿了最好的海珠給九哥串的,工匠足足做了好幾個月才得,如今天熱,貼身穿著正涼爽。”

謝翊看他提出一件珠光燦爛的珍珠衫來,笑了:“費心了。”

許蓴笑吟吟:“纏臂金似九哥日日捉我臂,這珍珠衫九哥穿著,也似我……”他臉色緋紅,沒有說下去,謝翊知他羞赧,也沒推拒,接了過來命六順收好。

都去洗漱後,謝翊陪著許蓴在床上,看著窗外竹影蕭蕭,萬籟俱靜,許蓴側身緊緊摟著他,閉目安睡,十分可人。

謝翊伸手輕輕摸著許蓴臂環,感覺到心中緩緩升起一種安穩陶然之意,仿佛懷裡這純粹天然的少年已有一根絲線牽動著他心神,但他又並不覺得牽絆,隻覺得安然溫暖,

他出生就做皇帝,卻也想過不做皇帝的後果,結論是不做皇帝隻有死。但如今他忽然又起了厭倦,他早已厭倦與虎豹財狼打交道,名利驅使人皆如禽獸,若能輕鬆放下,與心愛人泛舟五湖四海。

出世,可比入世容易多了。“風月平章易,山林去就輕。生生終有累,不若事無生”,若是……在宗室中選個成年的,金蟬脫殼,脫下這名利負累,辭了這廟堂高遠,與許蓴攜手而去,翩然一隻小舟,掛帆而去,浮於江湖之遠,海月江雲,皆為我所有,豈不妙哉。

他心中偶然一點動心,此刻便越發熾盛,輕輕低頭吻了吻少年唇瓣,不知不覺便已安穩睡著,竟不似從前擇席之苦。

而等他睡著後,許蓴卻又悄悄睜開眼睛,雙眸沉沉,戀戀不舍反複看著謝翊,心中長長歎息,九哥,九哥。黯然銷魂者,唯彆而已。

天亮後許蓴醒來,果然謝翊早已離去,雖心中知曉,多半是九哥陪了自己後匆匆趕回去上朝,來回奔波,他雖有些歉然,但他卻並不後悔昨夜留了九哥一夜。

他回了國公府,卻是借口有東西要給表哥,先去找了舅父和兩位表哥,直言在京中守孝無聊,要隨船一塊回閩州去探探外祖父,心中卻已打定主意先隻做去閩州,等到了閩州,再說出海,外祖父一貫寵溺自己,多下點功夫,總能同意。

盛同嶼十分詫異,但也沒說什麼,畢竟和這個外甥多熟悉總是好事,便親自去和盛夫人說了說,盛夫人本就心疼兒子苦夏,也是懷疑是否京裡悶著出的病,如今兒子想要去走走,自然無所不從的,對外自然也隻說在家守孝,卻是以盛幼鱗之名隱名。

盛同嶼便吩咐了上下都喚四少爺。並不張揚,如此一番操作,許蓴悄悄安排停當,擇了日子便要離京。

卻說方子興這日從外辦差回來,收到六順轉送來的禮物,打開看是名貴的白藥,頗覺感激,又看裡頭有素箋,道是兩位表兄得他費心招待,十分感激,於十四日在千秋坊備了素宴,答謝方大哥,並無外人,若不嫌不祥之身,還請方大哥賞麵。

他有些意外,但許世子也不比旁人,看著到了那日便也去了千秋坊,這日千秋坊卻都歇業,靜悄悄隻接待他一人,他有些納悶,等許蓴上來後,笑嘻嘻上來作揖:“方大哥,我在家守孝,不祥之身,多謝方大哥一點兒不嫌棄,還替我招待我兩位表哥。兩位表哥將要離京了,再三讓我感謝方大哥。”

方子興並不擅長應酬,隻能尷尬道:“這卻是九爺的安排,你隻謝九爺便是了。”

許蓴笑道:“九哥我當然也謝了,但卻不能隻謝九哥,倒把方大哥給怠慢了。”一邊說著一邊親自替方子興斟了素酒,敬酒道:“一向得方大哥照顧,如今卻是有事相求,還請方大哥滿飲此酒,我才好開口。”

方子興詫異:“你有什麼事,隻管與九爺說,他定都依了你,倒求我做什麼。”

許蓴笑嘻嘻隻敬著方子興飲了酒,這才道:“我知道方大哥陪著九哥,但九哥平日裡嘴硬心軟,好些事情從來不和我說,你也知道,我手下就兩家產業,一家千秋坊,一家閒雲坊連著印書坊雛鳳堂。不瞞您說,這兩家的收益,都算得上極好的,在京裡算得上數一數二的了。”

方子興點頭道:“這我也知道。”

許蓴道:“您看,我如今守孝,許多事顧不上,九哥這邊我知道他是做大事的,想必總有些銀錢不湊手的時候,這幾家產業,我想著將管事都介紹給方大哥,方大哥若是平日裡遇到什麼難事,一時錢財周轉不過來的,隻管吩咐我這兩位管家,或者有什麼市井之事,不便自己去辦的,也隻管吩咐他們,他們都能安排。我敬慕方大哥為人義氣慷慨,又知道九哥這人著實有些狷介,定然不應的,這才請托於方大哥,還請方大哥千萬應了。”

說完也不管方子興是否答應,卻是命了羅禹州和青錢進來,對著方子興下拜。

方子興手足無措,隻能站起來還禮,許蓴又道:“另外還有周大夫也一直在醫館坐堂,若是九哥還遇到之前那等事,急需大夫診治的,方大哥也隻管隨時吩咐他們去找周大夫,總能找到的。”

“總之這兩位管家,待方大哥將如待我一般,隻希望方大哥不要推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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