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出世 對方過於磊落,方子靜竟然啞口無……(2 / 2)

幸臣 灰穀 11373 字 7個月前

許蓴道:“兩位哥哥不責怪我冒失或者擔憂我被人蒙騙嗎?”

盛長雲詫異:“看結果,錢沒花,人立刻能到手。幼鱗你買這些書,想要人,這是想要印製製船的書吧?還是要辦學校,對方既然和你認識,又全力幫你,隻有兩個理由,其一,圖幫你這個人,能得更長遠的好處;其二,圖你要做的這件事,對他有好處。目前看來對你沒有壞處,生意做得過。”

“唯一理由就是你覺得這人人品如何,從我們長遠打算來說,是否值得合作,對方會不會圖謀甚大,一不小心會不會上了他的賊船下不來。尤其你說他弟弟在京中,那就是說他們也是貴門了,海外能開這樣一家拍賣行,能搞定這許多海盜勢力……那,他們家會不會所圖甚大?不過海商們在外,都是進出巨額利潤,他這般手筆自然是為他族裡謀利,敞亮得很,我們做生意是喜歡這樣的人的。”

“就此刻來說,買書買人而已,這也不是什麼臟事,不至於是個賊船洗不乾淨,正常交易,承了他的情,以後從彆的地方還也就是了。”

“出來前,祖父找我去說了話,與我說了此次一切配合你。幼鱗,我看你心中自有主意的,我想著官場也和咱們做生意的差不多,人家幫你,定然是圖利,如今看來這人情也還得起,不必太擔心。明日我與老三陪你去,把這事變成盛家和他們方家的生意往來,把許家摘出去,淡化這朝堂瓜葛便是了。”

許蓴眼圈微微發紅:“謝謝表哥,謝謝祖父信重……”他心想九哥是皇帝的事隻能瞞著外祖父和表哥們,但武英侯和盤推出,這讓他猝不及防,武英侯大概本來沒想到會忽然碰到自己,但碰到了便索性順水推舟,顯然所謀的是自己背後的九哥,九哥會怎麼想呢?

這些事情自然暫時不好和外祖父說,而有九哥替自己做主,自然也不怕盛家會被牽扯。他忽然想起一事笑道:“忘了說,今日島主說,朝廷下令在閩州設立海事局,興辦海事學堂,朝廷派了個官員下來主持,提督太監配合,據說讓我們盛家配合籌建呢。”

盛長雲和盛長天精神一振,大喜道:“這樣好消息!島主這邊消息靈通,恐怕是真的了!”兩位表哥都喜氣洋洋,許蓴知道平日海商多被打壓,便是議婚也議不到合適人家,多是隻能親戚來往或是一般商戶人家。外祖父為著此一直沒給三位表哥議親,如今能參與到朝廷事務中,將來前程不可限量,闔族興旺,皆從此起。

他心裡猜著九哥多半是為著自己才這麼做,但從知道九哥是那高高在上的天子以來,他這些日子才慢慢將那天子和九哥看成一個人。

外人看著他是從傀儡小皇帝逆境破局,手腕強硬,深沉不定的英主,除掉攝政王,囚禁太後,廢除元後,平亂撤藩,他是英主,但沒有人把他當成是可以信任的主上,可以相愛的愛人。

他卻與那些九哥曾經無意識和他透露過的一些家事一一印證起來,攝政王死了,並不是他殺的,但親人都以為是他殺的,生母私通,為私生子謀權,他隻能殺掉所謂的弟弟,囚禁生母,廢黜生母和攝政王給他封的元後,這每一步外人看著都是冷酷無情,深沉善謀的天子,對於他來說,想到的卻是九哥冷漠背後的痛絕。

九哥派人到我身邊,會不會懷疑自己已猜到他身份?

他和盛長雲盛長天告辭後出來,看到定海跟著自己亦步亦趨,心中又微酸,也不知九哥如何輾轉將此內衛安排到自己身邊的,但自己不辭而彆,心中難免覺得對九哥不住,九哥卻不計較此,反而擔心自己安危,千裡迢迢送了位死士到自己身邊衛護,用心之拳拳,自己隻覺得愧疚。

他心中仿佛海浪一般翻騰不休,卻也不敢問定海,隻躺了下去,卻也沒睡著,離家日久,昔日種種相處之甜蜜便湧上了心頭,迷迷糊糊才睡著,不覺天光破曉,紅日滿幃,春溪卻來搖醒了他,笑道:“島主和季將軍上船來了,連那兩個人都帶了來,二爺三爺正接待著,讓四爺過去,也說了請四爺不必著急,慢慢梳洗。”

許蓴起身,有些震驚:“真麼快?他們回去帶人過來不要時間門嗎?”

春溪道:“聽聞本來那位陸爺帶著母親就是逃了出來打算拿了錢就坐船出海的,結果被趕來的陸家族人抓住了,因此說要人,直接今早一大早就送了來。”

許蓴連忙換了衣裳梳洗後出去,果然花廳上幾個人談笑風生,許蓴一進去方子靜就笑著起身:“四少,在下幸不辱命,請我來介紹,這位是陸九皋陸先生,另外他母親因為病重昏迷,承令兄安排,已安排去了艙房,並且傳了大夫調治了。”

隻看到座上一男子起身深深一揖:“陸九皋母子得盛四少高義搭救,今後為奴為仆,任憑使喚!”

許蓴看那陸九皋年約二十多,一身藍袍陳舊且多處破損,還有著被捆綁鞭打的痕跡,更是麵有頹色,精神並不好。連忙道:“陸先生不必多禮,身上是否還有傷?可用了飯?令堂病重,倒不必閒談,我這裡也有一醫童,醫術也還過得去,不若先生先去服侍令堂,替令堂調治身子。”

季思農也笑道:“四少一番美意,九皋兄還是先去顧著令堂吧,我亦說了,盛家幾位少爺都是人中龍鳳,九皋兄隻管放心,令堂得了醫治,定能早日恢複健康。”

陸九皋對著方子靜和季思農深深一揖:“往日種種,均為大夢,如夢初醒,幾位都是九皋恩人,再生父母,此去中原海茫茫,今後恐再難見到二位,惟肝腦塗地效力盛家,有機會再圖報答二位情義。”

方子靜麵上笑容奇特,還禮道:“不必謙虛,人生動如參商,來日如何還不可知,興許有緣很快又能相見。”

季思農倒是真心傷感,還禮道:“九皋兄,山長水遠,千萬珍重!”

陸九皋心係母親,果然匆匆下去,許蓴便命冬海跟去調治,又安排著讓人伺候好陸先生。

盛長雲便請幾位客人移步宴席,卻是宴請答謝。一時諸人上了宴席,在座諸人,全都擅於應酬,一時花團錦簇,賓客儘歡。

許蓴心中有事,說話倒不多,幸而長雲長天二人極賞應酬,場麵倒不難看。許蓴抬眼看到冬海在門邊站著,便起身找了個借口出了艙外,問冬海:“如何?可能治?”

冬海道:“確實是婦人常見的石瘕,婦科病有五積六聚七癥八瘕,都不大好治,大多隻能靜靜養著,心情愉快便能控製住,如今這已長得很大,一般藥湯消不掉了。”

“我現也隻開了些鱉甲、鳥賊骨、卷柏丹參等活血化瘀、軟堅散結的藥,讓人煎了,又施了針,她昏迷過去本也是心中憂慮擔憂兒子,如今清醒過來,知道已脫險被搭救,心中解了憂急,病情也穩了,精神好多了,暫時沒有大礙。”

“那西洋大夫說得有點道理,若能西洋辦法切開取出那瘤子,原樣縫回去是最好的,又或者直接切掉子宮……”

“但這我不敢動手,師父之前在牛羊身上試過,婦人身上也沒有試過,他倒是很想試試,覺得自己沒問題。但您也知道,中原保守,哪可能讓婦人動此等驚世駭俗的剖腹取瘤。因此師父也未有經驗,少爺不如想法子問問看能把那西洋大夫也接去閩州看看,若是有西洋大夫和師父一起參詳著,恐怕把握大一些。”

“那位陸先生說,之前那西洋大夫是有些本事在的,他親眼見過那西洋大夫畫了腹部的圖出來。聽說那大夫在爪哇也有些存身不住,本來想著他拍賣書拿了錢,便可帶著那大夫一起去西洋,在那邊動手術,如今既到了我們船上,想問問能否也先把那西洋大夫一起捎上,當然也不敢奢求。”

許蓴道:“這應該不難,隻是我們不好出麵了,等我找島主說一下。”

說完他便命個仆人進去請方子靜出來。

甲板上海鷗聲聲,海風拂麵,十分舒爽。方子靜走了出來,看到許蓴孤身一人在甲板欄杆處,小廝護衛們都離得遠遠的,便知道他是有話要說。

清晨天宇澄澈,南洋獨有金沙一般的陽光下,靖國公世子是如此年輕,眉目帶著少年獨有的英揚銳氣,海風獵獵,素衣紛披,英姿煥發似乳虎雛鳳。

他心中微微歎息,隻覺得自己腐朽老邁,他走過去拱手笑道:“盛四少?”

許蓴看著他笑著將冬海轉告的話說了,方子靜笑道:“自然是可以的,那西洋大夫四處流浪存身不住衣食無著,本也願意跟著陸九皋走,無非錢罷了,盛家開船前我將人送到。”

許蓴道:“如此多謝島主了,島主如此厚意儘心,我實在心難安。”

方子靜笑了聲:“四少,我為的是你身後那位,敢不竭儘效忠麼。但凡有一絲怠慢,問罪下來,斧鉞之下,如何保全。”

許蓴看著他卻道:“島主此言有酸氣,倒似棄婦之言了。”

方子靜一怔,許蓴道:“島主在此世外之地,名花繞屋,美酒盈樽,寶馬雕車香滿路,神仙日子不過如是。雖說無巧不成書偶然遇見我,但以島主之能也能有數種方法抹去隱患,最簡單便是殺了我和定海。但島主順水推舟,坦然相認,告之族中秘聞,智計百出鼎力相助於我,難道不是因為島主同樣有出世建功立業的雄心壯誌嗎?”

方子靜呆住了。

許蓴道:“令先祖長刀匹馬馳騁中原,立下豐功偉業,創下偌大基業,我看令弟平素亦有鷹揚誌,區區南洋世外這點營生,哪裡能儘展島主之才?”

“閣下舉重若輕,分明智慧才乾一等一,如今令弟入朝,你要遁世,怎不讓人起明珠暗投、英才埋沒之歎?”

“既是英主聖明,勵精圖治,何不出世,當效從前臥龍鳳雛,一展身手,才不負這天賦的才華,明主賢臣,功流萬世,天下幸甚!”

方子靜看著許蓴雙眸晶耀似星,言語帶著強烈的鼓動暗示,忍不住揶揄:“四少真是能言——隻是你忘了,帝王多疑,恩自上出,你有什麼把握今上不猜忌於我們兄弟,我們全族呢?”

許蓴不以為然,傲然道:“我曾聽今科三鼎甲私下聊天議論說過,今上重用循吏,不怕驕兵悍將狼子野心,隻怕庸官惰吏無為度日,閣下既有才,何不大膽入朝一試。”

方子靜心下歎息,長江後浪推前浪,初生牛犢不怕虎,難道自己真是在這常年的富貴安逸中失了銳氣?原來自己果然真的有因祖父遺命遁世沉寂的不甘?自己果然對弟弟得效明主一展才華起了嫉妒之心?

自己昨日這一切順水推舟,儘力而為,隻是為了炫耀自己的才華,向這少年背後的帝王表明自己的優秀和效忠之意。

這自己都無法覺察到的細微心意被少年以一種並不令他難堪的方式揭露出來,看著眼前少年明亮雙眸意氣風發,對方過於磊落,方子靜竟然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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