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太學可參加經廷試, 然後由禮部銓選授官,按例你父親是靖國公,一品, 你能蔭授五品官。”
“你是蔭監身份,又考入了太學,孝期監生那邊也請了假,孝期結束後,經廷試是必須要參加的。因此你如今就得全力準備經廷試了,史論一題,政論一題,四書經義兩篇,時務策論兩道, 一律以實學實政為主。”
“你經義一向不紮實, 既然不想取巧,自然也隻能紮紮實實溫習起來了,好在之前給你開的書單你也沒落下, 如今也隻能日日溫書。我在這邊隻留一個月, 你可以日日過來溫習功課, 有什麼不懂隨時問我。”
沈夢楨細細指點了他,又看著他長長歎息,光明坦途不走, 非要自己掙紮, 但也不能說沒誌氣, 他這是不願撿那唾手可得的功勞,想要自己爭取。
自己也曾有過這樣時光啊,自己曾是獨子,不願入監生走蔭監, 去考了科舉,一日看遍長安花。之後卻是在仕途沉浮中漸漸冷了心腸,放浪形骸,又何嘗不是一種對自己過去的背叛?
如今眼前這學生想要自己證明自己,他竟然有些安慰。
許蓴默默應了。
許蓴忽然刻苦起來,盛家人都有些奇怪,但許蓴隻道是國子監每年都有歲考,他一脫了孝就要歲考,且國子監的先生聽說都過來了,時時見派人送功課策論去給先生批改,他忽然發奮也說得過去了。
因此眾人也都習慣了許蓴日日隻在書樓裡全力溫習背誦,他原本就守孝,一閉門不出外人也不覺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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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禁宮寢殿。
禦醫小心翼翼跪著把了脈,滿臉肅穆誠敬道:“陛下此前用了寧嗽丹不管用,這是因著脾胃不安,胃氣不足,不能濟肺之乾枯,又兼心火太盛,諸氣懣鬱,煩勞傷氣,肺經尚且有邪氣所侵,還當從補脾胃下手,補心包命門之火,正氣生了,自能克了邪氣,這咳嗽亦也就能愈了。”
謝翊起身,立刻又一陣劇烈咳嗽,蘇槐和六順連忙上來服他,他推開人自己靠在大迎枕上,額上涔涔滲出冷汗,捂著嘴又咳起來,胸前起伏不休,雙頰潮紅,蘇槐感覺到他手無力虛浮,心下緊張,叱那禦醫道:“日日隻說滋陰治本,如今陛下這咳得連折子都看不了了,還不趕緊想法子鎮咳?”
謝翊好容易平了咳嗽,低聲道:“不必,禦醫說得是對的,下去擬方進呈。”他感覺到胸背兩肋都隱隱作疼,麵上燒熱得火熱,再低頭看自己手指蒼白無華,心中想起此前看父皇病案亦是咳喘不寧,到了後期便是咯血不止……
想到此處,他又有些心灰,勉強起身接過蘇槐遞過來的枇杷露喝了一小杯,問道:“定海那邊有信嗎?”
蘇槐心中一陣苦悶,又指望著這些,那如何非要撤掉燈草兒巷呢,有世子的甜言蜜語哄著,也好過看定海那冷冰冰的奏報啊,但也隻能回道:“有的。”
他拿了信給謝翊,謝翊打開看了看皺了皺眉:“他又不必和那些舉子擠一起考科舉,經義如今也算通了些,犯不著死記硬背的攻讀,日日關著讀書血氣不足,倒把元氣弱了,何必?”
蘇槐勸解道:“沈先生既然過去,又是授業恩師,想來自然是日日考問經書。加上眼看著孝期要出了,總要參加國子監歲考,世子刻苦讀書也是應有之義,再則沈先生很快也就回來了,到時候鬆了弦也就好了。”
謝翊將信擱回去:“也罷,少年人一陣一陣的,估計也就興頭一陣。等沈夢楨回來,他多半又和他幾個表哥出去瘋去了,如今又有武英侯在那邊,我看南洋不被他們幾條活龍掀個底朝天才怪。”
說了幾句又開始咳起來,咳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歇了下來,蘇槐悄聲道:“不若奴才去找青錢姑娘,把之前那些信都拿來看看,如此陛下也知道世子想什麼。”
謝翊淡道:“不必了。再這樣纏夾不清下去,是朕陷進去了,放不下手,倒成了執念,何必。早點絕了這點心思,慢慢也就淡了。”
蘇槐心中暗自腹誹,那倒是讓定海也不報消息了啊。
謝翊看了他一眼,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麼:“朕愛重他,這才放手他,又不是厭棄了他。”
可是您是富有四海的天子啊!一個知心人算什麼!蘇槐心裡長長歎息了一聲,做什麼明君啊!自古就算那明君,他也有身邊人啊!這是要做聖人啊!
謝翊揮手:“下去吧,叫方子興過來。”他想了一會兒又道:“不叫他了,叫宗王老平王過來,說朕有事商議。”
蘇槐隻好下去傳。
轉眼四月過了入了五月,天氣轉熱,今年謝翊仍不讓宮裡辦龍舟賽,但卻一反常態安排了宗室家宴,特旨命了京裡的所有宗室都賜宴宮裡,命所有宗室親王都帶了兒孫入宮麵聖,皇上一一見了,考問功課,答得好的均有賞賜。
這一一反常態的行為讓朝廷上下臣子們迅速起了些聯想,和這些日子隻說皇上得了風寒咳嗽,不能視朝,時常輟了大朝,隻在內閣議事,然而如今竟然都要到了挑選宗室子的程度了嗎?
朝廷暗流湧動,魚龍混雜,沉渣泛起。
但謝翊倒也不以為意,似乎任由流言滿天飛,自己卻隻慢慢將養著。朝事並未懈怠,他甚至還偶爾傳京郊的安國寺的高僧慧溪禪師進宮,時時談禪論法。
皇帝好佛好道,都不是什麼好事,這讓朝堂一些賢臣越發有些不安。
然而到六月,順親王忽然急病薨了,朝廷下了旨命謝翡襲了爵,減一等,封順安郡王。
順親王這病發得奇怪,京裡多少有些流言,說是深夜見禁軍圍了順親王府,第二日順親王便沒了。但也隻是流言,謝翡襲了郡王爵,閉門在家守製,謝絕了一切訪客。
紛紛擾擾轉眼便到了六月中,天氣熱得厲害。
這日謝翊卻又招了慧溪禪師進宮論經,還招了範牧村作陪。範牧村心中顯然有心事,有些心不在焉,謝翊也不計較,等慧溪禪師講完一章,問了些問題後,賞賜了便打發走了慧溪禪師。
轉頭看範牧村仍隻發呆,隻笑著問他:“之前國舅的詩集印出來了嗎?怎的也不送入宮給朕看看。”
範牧村道:“斷斷續續增補,一直沒定稿,如今已是最後校了最後一稿了,過幾日我與靖國公世子那邊再麵校一次,便可付印了,到時候再送入宮來。”
謝翊一怔:“許蓴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