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車馬到了,許蓴下了馬來,轉頭先找定海道:“去請裴統領和祁統領到花廳來,薑先生也一起過來。”
裴東硯很快和祁巒都到了書房外的小花廳內,許蓴已換下了公服,換了一身紗袍,拿了熱茶在喝,看到裴東硯和祁巒過來,笑道:“裴統領和祁統領過來還習慣嗎?這邊和京裡比條件恐怕不太好,委屈你們了。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都可以和我說或者和羅管家說。”
裴東硯道:“極好了。多謝大人為我們考慮周到,侍衛住的院子條件很好,羅管家細心,衣食住行都很周到,連馬匹都照顧得很好。”
“跟大人過來的二十人,如今每四人一組輪班跟著大人,其他人比起京裡差使算清閒的了,大人若有差遣,隻管吩咐。”
許蓴笑道:“不急,我也今日才上任。找兩位統領來,是合計一件事,我今日看了下提舉宅後院有一片園子,被隔壁城守營給占了圈去做了校場,我明日就去拜訪都督,把地給圈回來。但這校場看著還是不錯的,正好和兩位統領商量,這後園我打算就修上幾層的小樓,給鳳翔衛的各位兄弟們住,校場正好平日練習用,看看你們有什麼修建的需求,和薑先生說了,我們修提舉宅的時候一並考慮進去。”
裴東硯聽了拱手道:“如此甚好。津海衛都督叫秦傑,靜安伯秦東寄的次子,大人需要我們出麵去說項嗎?”
許蓴詫異:“裴統領認識他麼?”
裴東硯搖頭:“並不認識,他二十多歲就放了外任出京,曆任鄂州、湘北兵備,如今應五十多歲了。京裡勳貴子弟圈子也就這麼大,聽說他世情上還是圓通的。”
“津海衛拱衛京師,形勢險要,津海衛都督受武軍都督府節製號令,我們作為皇家侍衛,必定是要對五軍都督府的將領熟知的。緊急之時要調軍總要知道在哪裡調。大人若是為難,我或者定海大人出麵去協調都可以。”
許蓴便擺手道:“不必,這點小事。強龍不壓地頭蛇,你們初來乍到,最好還是不要輕易顯露禦前侍衛的身份,更何況殺雞焉用牛刀。這點小事我處理了就行了,他必定會同意的。不過明日你派兩位兄弟陪著薑先生去看一下宅子和地形。”
裴東硯拱手應了,許蓴又問了些寒溫,這才打發他們去了。又交代薑梅:“明日帶秋湖去把圖紙契紙拿了,回來便畫了圖來,細細做個整修的圖紙來,三進,地方確實不大,那就隻能修樓了,修好些,牆修高修牢固些,務必要長長久久的才好。”
薑梅笑了:“大人這難道還想在這任上多待幾年嗎?”
許蓴也微笑,心中卻想著我這才離京,就恨不得飛回去陪九哥,也不知道九哥如今在做什麼,還在議事批折子嗎,還是在用晚膳了呢?
他解釋給薑梅:“一則津港市舶司重要,來日接待番邦國外來客使臣。咱們這衙門太破敗了,這前邊的市舶司衙門明明地方挺大,顯不出大國氣象來,這衙門是咱們朝廷的體麵,都依著他們官不修衙的老例,不成個樣子。”
“二則,新官新氣象,在大衙門乾事,就有大衙門的體麵,我看他們今日從衙役到官吏,都是一副老氣沉沉的樣子,都是在這養老混吃等死,明明四個官員都是科舉進身,偏偏看上去銳氣全無。”
薑梅道:“確實,我看了履曆表也意外。譬如嶺南那邊天高皇帝遠,能有個科舉進身的官員,還往往是被貶過去的。說到底這裡是京城門戶之地,和京官一樣搶手,有科舉官員多不奇怪。”
“但他們卻能在這裡呆著十幾年不挪,想來他們應當也是有些師門或者同鄉幫襯,才能在這裡混這公認的肥缺的。”
許蓴笑了聲:“肥缺?每年上繳國庫不到十萬兩稅銀,還要打點提督太監、戶部官員、津海衛的文武長官,這就算他們中飽私囊吧,能貪多少?這也叫肥缺?”
薑梅笑道:“這也是津港這邊市舶司開得時間不長……但這也就清閒了,且在京畿,這可是極好的美缺了。確實比起粵州、江南、閩州三地市舶司那是差了些,還得慢慢開源,引得客商來津港才好,生意好做了,這商戶自然如水一般流過來,稅銀也就高了。”
許蓴道:“閩浙廣三地一年抽分合起來能兩百萬之巨……當然,也是因為他們確實通商日久,津港這邊確實小了些,這就是朝廷派我們來的原因了,既蒙皇上深恩,自然是要好好做出一番事業來,才不負天恩。”
薑梅看著許蓴麵上蓬勃振奮之氣,還是勸道:“但是大人,這掏腰包修衙門的事,是壞規矩的事。大人做了這事,是要得罪了津海衛其他官員。再一項,大人有什麼都自掏腰包填,這事形成風氣,人人知道你有錢,將來你不出錢,恐怕就使喚不了人了。”
許蓴將手裡扇子慢慢疊起來,笑問薑梅:“薑先生這是有彆的辦法?”
薑梅笑道:“市舶司既是管商家的,可組織商力捐辦,今日徐提舉有與我說,說既然大人想要整修,他可出麵組織商家捐辦,也可從市舶司的公銀裡頭出一些。這倒是各地官衙修辦的慣例了,如軍餉、修橋修路,往往也按此辦理。”
許蓴意味深長:“慣例啊。”
薑梅道:“確實如此,而且大人新官上任,本地商行、士紳們本就想要找機會給大人接風,表表心意,如今大人要修衙門修提舉宅,他們有這機會,自然都會踴躍認捐的。”
許蓴問道:“這公銀呢?又從哪一項稅銀裡支出?”
薑梅道:“市舶司這樣的地方,曆來算是肥缺,總會心照不宣截留一些留為公用,津海這邊的知州、提督,京城的戶部、內閣等等要打點人情,也未必是收納財賄,隻是正常的結交節禮。”
許蓴若有所思:“又是一項慣例。”
薑梅看許蓴,小心翼翼問:“小公爺的意思是?”
許蓴道:“今日已聽了幾個慣例了,一是官不修衙,寧願在外邊修園買宅,也不舍得修衙門;二是修衙修公府,修路修橋,要商戶捐辦;三是年節人情,禮尚往來,竟要從公囊中出,且還得打點上司部門。”
薑梅原本為吏多年,對這一套官場往來十分了解,忽然聽許蓴這麼一總結,不由也感覺怪怪的,有些尷尬一笑:“這都是大家約定俗成的規矩了。尤其是京官,沒有彆的進項,外官進京,若是不給京官送點節禮,那是真會結仇的。”
許蓴看著薑梅笑:薑先生,武英侯薦您給我,您確實對這官場上下關節人情往來十分精通,也是對我十分誠懇,全無保留,我亦十分感激的。實話說,我母親外家亦是商戶,這些關節慣例,我亦是時有耳聞,算得上通達的。??[”
薑梅看著眼前這年輕官員雙眸清澈,神情誠懇,心中咯噔一下,這位大人該不會熱血方剛,還以為能做什麼革除弊端,廉政情操之事吧,心中不由暗暗叫苦,若是這般,恐怕不上幾日,便要把上下官員同僚,全都給得罪了。
許蓴笑吟吟道:“薑先生,你說我及冠便蔭了五品官,還有一品的國公爵位世襲罔替,等我繼承,我前程是不是十分光明遠大?”
薑梅看他滿臉笑意,雙眸得意,隻以為小少爺這是想要炫耀,笑道:“小公爺自然是前程遠大的,津港市舶司,隻是大人官途的起點罷了。”
許蓴又道:“起點……薑先生說得極好,這裡隻是我的起點。”
他將手裡的扇子又唰的打開,露出了上頭四個字“鳳池皎鱗”,慢慢搖了搖扇子:“那薑先生,我修衙修宅,若是從市舶司的公銀裡頭拿了銀錢,今後董提舉、徐提舉若是從稅銀裡頭克扣截留一些,說要作為公賬往來送禮,打點人情。我是應,還是不應呢?若是截留的越來越多,習以為常,一千兩我同意了,一千一百兩我同意嗎?哪一項同意,哪一項不同意?”
薑梅語塞。
許蓴又道:“再有,今日我以修衙門之名給自己修宅子,商戶踴躍認捐了。明日商戶走私貨物被查獲,來尋我說情。定是有種種難處的,可能是被夾帶的,可能是被人栽贓陷害。那我是抬抬手看在昔日情分放過了,還是該按規矩辦事?這其中又該如何拿捏?我今日放了張三過了,明日李四也來求。若是不許,一張檢舉狀寫給都察院,我又何以自辯?”
薑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