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宮春好,花開鶯啼,處處新草綠,賜宴在水軒花園旁,樓閣台榭都已精心裝點過,美不勝收。
賜宴時謝翊不過是略應景飲了兩杯便退了場。臣子們看到皇上走了全都鬆快起來,都享受著難得的閒暇,翰林院的才子學士們已迫不及待地對著春日麗景聯起詩來。
方子靜一轉眼又不見了許蓴,知道必定又是爭分奪秒去伴君了,心裡大大翻了個白眼。沒辦法也隻能找了盛長天交代事情。
果然盛長天二話不說便應了,顯然也是知道自己表弟去哪裡了。看他嘴又密,行事又有大將之風,方子靜心中欣賞,又教導了一回盛長天今日這護兵安排哪裡不妥,明日應該如何如何安排。
盛長天倒不知道被糟心的表弟一襯托,一貫在祖父眼裡最不成器的他如今也入了方子靜的眼,倒是認認真真恭聽了教誨,這讓方子靜十分滿意,又教導了幾句,才感慨道:“你可比許蓴那小子乖巧多了。許蓴就是不聽話,遲早有一天要闖禍。”
盛長天:“……”他表弟在武英公跟前唯唯諾諾嘴巴蜜一般的甜,哪裡有不聽話了?武英公這是怎麼了又嫌棄上了?
卻見一旁有人笑道:“有方大統領這樣的出類拔萃的胞弟,一般人哪裡入得了公爺的眼呢?”
方子靜轉眼一看,是位翰林院學士,生得麵如冠玉,簪著花,也不識得什麼人,白眼一翻,轉身走了。
那俊逸學士沒想到方子靜是這樣全然不給人麵子的,有些尷尬笑了笑,看一旁盛長天笑道:“看來武英公倒忙,這位小將軍得武英公青眼教導,想來也是佼佼英傑了,在下鮑思進,翰林院侍詔,請問閣下如何稱呼?”
盛長天回禮道:“見過鮑學士,在下盛長天,忝居津海衛水師營都統。”
鮑思進怔了怔問道:“戶部有位郎中叫盛長雲的……”
盛長天道:“正是在下胞兄。”
鮑思進連忙笑道:“失敬失敬,久仰久仰。”
盛長天看他笑容就知道明顯是敷衍,心道果然還是武英公敏銳,直接轉身就走懶得應酬,果然不值得應酬,客氣了幾句便道:“下官那邊還有公務,先告退了。”
兩邊作揖退了,那鮑思進看著盛長天走了,這才轉身回了閱芳亭裡,他們翰林院這次隨駕來的學士群裡,都在閱芳亭裡吟詩寫字,看到他回來,都笑道:“遠遠看到你去招惹武英公,果然碰了一鼻子灰吧?武英公曆來不與人結交的,更何況你是文臣。”
鮑思進掩飾尷尬道:“我是路過,看到他正在教導一位年輕將軍,順嘴搭了句話罷了。”
莊之湛道:“那必定是護駕的武官,武英公掌軍多年,位高權重,其弟又是禦前禁軍大統領,這裡的武將哪一個在他跟前不得恭恭敬敬聽訓,今天我看到臨海侯在他跟前也是執禮甚恭的。”
鮑思進道:“莊狀元說得對的。那是水師營都統盛長天,與戶部那位郎中盛長雲正是兄弟,都是臨海侯的裙帶關係進來的罷了。難怪武
英公對著他罵臨海侯,他一句不敢爭辯。”
在亭台一側對弈的賀知秋和範牧村都抬了頭來看向他,範牧村問:“武英公罵臨海侯?”
鮑思進看範牧村一貫冰冷不太理人的,如今居然問他,有些受寵若驚道:“沒聽真,過去隻聽到武英公帶著怒氣直呼臨海侯名諱,說他不聽話,遲早有一天要闖出天大的禍來。想來是臨海侯有什麼事逆了武英公的意,那盛長天唯唯諾諾,並不敢說什麼。”
賀知秋忍不住笑了聲,鮑思進聽出這笑聲裡有些譏誚來,有些尷尬,問道:“賀少卿可有指教?”
賀知秋也並不給他難堪,自笑道:“臨海侯確實有些倔強桀驁的,不然也做不下津海衛這偌大一片基業。當初他要發行債券,內閣儘數反對,朝廷明確說了他自己便宜行事,自負其責。他當真一分銀子沒要朝廷的,自己白手起家的。如今連陛下都要帶著咱們過來看看,想來是要在推行到各州府了。”
莊之湛微微抬眼看賀知秋笑道:“賀大人一貫是體察上意的,隻是這津海衛的種種舉措,平日聽朝廷諸位重臣討論起來,都說是有些過於激進了,風險太大,民心不穩。為何賀大人如此篤定陛下這是要在各州府推廣了?”
賀知秋看了眼一旁一直默默的範牧村,笑道:“列位學士看一看這次隨駕的官員,除了六部平日陛下信重的重臣以外,翰林院幾乎全部在職的青年學士都點了來,另外就是如趙毓等平日以能臣著稱的,陛下的用心,你還未能體會嗎?”
莊之湛深思不語,其他青年學士也都若有所思,一位笑道:“我一直聽說陛下好用青年官員,又重儀表,出外巡幸。扈駕臣僚挑了我們這些人,一則我等正當壯年,更能耐舟車些,又可伴君吟詩巡閱,地方官員看來也是京官的體麵。如今看賀大人這般說,陛下竟是另有深意,對我們這些青年官員寄予厚望了?”
賀知秋道:“陛下不是好用青年官員,他好用的是不拘於成法的能臣,勤忠之臣。隻是恰好這些臣子,多為青年官員罷了。列位青年便得高中進士,自然看法不拘一格。臨海侯手段是激進了些,但陛下看重的是他敢為人先之銳意,以及一心為君為國不計私利的忠誠。”
莊之湛笑了聲:“賀大人看來對臨海侯評價甚高——隻是臨海侯一擲千金,豪闊之名京城傳揚。臨海侯這邊預備下的接駕儀仗,皇上還沒下船就命人傳令撤了,恐怕也並不喜其太過張揚吧。”
“陛下素日秉節持重,雖喜用能臣,但又時時諭下慎始敬終,並不喜冒進貪功、奢靡鋪張之臣,時常當朝叱退輕浮大臣。便如賀大人,不也是敏於事慎於言,朝乾夕惕的嗎?”
賀知秋慢慢搖著扇子笑道:“莊大人,是你問我的意見,我也就猜猜罷了,至於是不是,安敢妄測上意呢?不過各抒己見罷了。”
有人道:“敢為人先是有了,為君為國不計私利就有些商榷了。聽說他借著津海衛這港口,賺了許多。他外祖家盛家海商,靠著他大發特發,三個兒子都是裙帶關係上來的。”
範
牧村忽然正色厲聲道:“列位慎言,那都是有確實戰功的。吏部兵部議的功,朝廷下的封賞。陛下聖明,一貫賞罰有道,何曾以天子喜怒任命官員?再則去歲,有禦史參臨海侯貪贓不法。李梅崖大人親自來查了一回,李大人素日剛直暴烈,討惡如霆擊,細細查過,最後不都證明了臨海侯清白正直,一毫未貪?若真查出不法事,李大人豈會同流合汙。切莫再背後論人是非,褒貶有功之臣,此大不慎也!”
一時眾人都沉默了。
賀知秋卻起身笑著和範牧村道:“這裡待久了,十分困倦,不若咱們出外走走散散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