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攜果然肩並肩走了出去。
幾個青年翰林看著他們走遠了,前邊失言被批評的那位才道:“說得這麼大義凜然,那李梅崖與臨海侯有仇是沒錯,但他隻是禦史,又不精於經濟之道,這賬麵上未必能算得過那精於商賈之道的臨海侯。或恐被欺瞞了也未可知,這朝野私下議論的都不少,如何偏隻揪著我們一言半語的不放呢。”
有位老成些的翰林學士笑道:“我倒是聽說過小道消息,昔日賀少卿家貧,中進士前曾受過臨海侯資助的,他本人也並不如何避諱這一段往事的。”
“果真如此?”眾人紛紛議論:“那就難怪了,原來是有恩義在,倒也不好讓人說他忘恩負義的,那如何立身朝中呢。”
“那範大人一貫少言寡語,如何也替臨海侯說話?”
莊之湛笑著道:“是你失言在先,說什麼裙帶關係。你們倒忘了,範家乃是太後娘家,雖說如今沒落了,想來陛下還是念著這情分,重用著範大人的,不僅封了探花,放出京去鋪墊幾年,履曆好看了,又提拔回來了。你還偏隻撿著裙帶關係說,這豈不是當著禿子罵和尚嗎?”
一時眾人恍然大悟,全都捂著嘴笑起來。
又有人道:“但賀少卿雖為少卿,大理寺卿病重許久了,大理寺都是他主理,他平日就善體上意的,所說也是有些道理的。”
莊之湛道:“津海衛究竟事業如何,下午看看學堂也就知道了。聞說因著不是科舉正途,招不到什麼正經秀才,學生多是軍戶、百工匠戶之子,得從識字教起,因此學問上竟考不過女學生。但貴在人多,用得上,也算教化民眾一樁美德了。”
有人搖頭道:“都已缺學生缺到連女學生都招了,便是有用,也是有限。反倒是白白背了那擾亂乾坤,有傷風化的罪名,何苦?陛下若是真要推行到各州府,各州府可沒有臨海侯的威名,誰能扛得住?”
莊之湛道:“賀大人也說了,陛下看重的忠勇勤勉,敢為天下先,就憑這敢招女學生的驚世駭俗之舉,咱們確實比不上了。”
一時眾人又都笑了起來,紛紛道:“莊狀元說得極是了。”“確實不敢攖其鋒。”“這就讓他在先吧,我們哪有這膽氣扛得起?”
“陛下今日宴席上也沒吃幾樣,顯然也是覺得這宴席太過鋪張靡費了吧,這接駕,上這許多南邊貴重的菜肴,我今日看熊掌、鮑魚、海膽、海參等山珍海
味都不少,是真豪闊啊,有些菜我竟不認得。”
“說起來當日李梅崖與臨海侯結仇,聽說不就是李梅崖當麵叱責臨海侯宴席太過奢侈,這才結下仇來嗎?”
“果然如此?”
“聽說是大白天的賞畫,還嫌不夠明亮,點了蠟燭吧。”
一時眾人議論紛紛。
然而外邊的攪擾,終究傳不到裡頭行宮內殿裡。內殿的禁衛、內侍宮人儘皆屏聲靜氣,安謐之極。
風動簾幔,春色草光透入青碧色的窗紗內。
許蓴趴在榻上,身上僅著紗褲,背上剛剛擦了活血的玫瑰精油,暖洋洋透入四肢百骸,他眼皮都睜不開,手指微微動了動本來想將近在咫尺的毯子拉過來蓋上,卻最後還是抵擋不過排山倒海的睡意,先沉入了甜美睡夢中。
謝翊在一旁金盆裡就著胰子洗乾淨手裡沾著的玫瑰精油,拿了巾子擦手,見許蓴沒說話了,轉頭果然看到他睡著了。薄如蟬翼的紗衣在明媚春光下反射出珍珠一般的光澤,剛擦了油的肌膚籠在絲光裡,如珠玉一般泛著微光,透著絲滑和誘惑。
年輕的身體是這般美好,就隻這麼欣賞著實在有負春光,謝翊想起昨夜並未全能儘歡,有些微微意動,但下午還要巡幸學堂,他還是伸手將那薄紗被拉過來蓋在許蓴腰背間。
看這家夥昨夜逞強,早晨騎馬的時候腰都直不起來,宴席的時候看他喝了點羊湯就開始坐在那裡目光渙散眼皮都睜不開,沈夢禎不知趣還念念叨叨和他說話,就看他有一句沒一句顯然神遊天外,時不時揉眼睛,顯然是困乏極了。
他乾脆便退了席,命了人去叫了許蓴過來,隻說是替他擦點油舒緩下腰腿酸痛。果然之前還嘰嘰咕咕和他說閒話,說盛長天還等著賀蘭小姐,朝廷合該派軍護送貨物,說方子靜對方子興還如同管小孩一般,真是長兄如父。問範牧村怎麼回京了……絮絮叨叨了一會兒就聲音越來越小,果然一不說話,立刻便睡沉了。
謝翊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青年過分紅潤的唇,又怕吵醒他,且坐在這裡看久了,恐怕君子也做不成了。他便起身命內侍都拉上帷帳,遮住了外邊過於明亮的春光,自己起身出外來。
蘇槐已連忙送上了湯羹:“這是臨海侯特意命小廚房為皇上燉的魚湯,比外邊宴席上的仔細多了,您午後還要去學堂巡幸,不如也喝一點歇一會兒吧?”
謝翊道:“不必。帶了他的衣裳來沒?一會兒給他換一身吧,適才都沾了玫瑰油,汙臟油膩的,他那脾氣定然是不肯再穿了。若是沒帶,穿朕的也行。”
蘇槐連忙笑道:“怎敢不帶?陛下前些日子新讓裁的春衣,全是江南貢上來最好的料子,還有些西洋料,挑了又挑裁好的,連鞋襪冠帶,戴著的金玉香包,都給一起帶來了,小的這就讓人安排去。就隻一條,今日看著侯爺好像又長高了些呢,幸而老奴有讓他們稍微留些餘地。”
謝翊微微點頭,帶了點驕傲,顯然也滿意蘇槐安排:“不必吵他,讓他好生睡一睡,昨夜幾乎就沒沾眼,看他乏得很。”
蘇槐小聲勸他:“陛下也歇一歇吧。”
謝翊慢慢喝了點魚湯:“無妨,之前在船上無聊,睡過了。不似他又是籌備接駕的事,又籌謀那些洋人通商口岸的事,勞心勞力的,還非要夤夜奔來,看他明顯乏得很。之前也聽冬海說,他不怎麼按時吃睡的,這上頭沒人管束著他不行,偏隻就無法無天的,沒人管得了他。”
蘇槐悄悄笑道:“這次巡閱後,功績卓著,總該提一提了,侯爺還是在京裡,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才乖巧呢。”
謝翊微微一笑:“也就嘴甜,哄得人舍不得嚴管他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