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7 章 教化(1 / 2)

幸臣 灰穀 7382 字 7個月前

莊之湛懷著一股怨懟之氣進來,猝然發問,隻以為皇上見到自己如此不敬,必然會惱怒,或叱責,或命人逐出去,然而卻看到皇上坐在上頭,並沒有回答他,而是伸手拿了桌上的茶杯起來,慢慢喝了一口茶,並不生氣。

莊之湛忽然心裡湧上了一股戰栗,他忽然想到了一句老人們的傳言,陛下對十分親近的大臣,反而才會冷嘲熱諷,不顧顏麵的叱罵。若是一直溫溫和和的,卻極有可能早就看不上你,要麼將你打發去坐冷板凳,要麼將你打發去一輩子乾活的地方眼不見為淨。

他忽然深深伏下身軀:“請陛下教我。”他聲音裡帶了一絲哽咽。

他原本樣貌生得極好,平日與人交接,無往不利,便是再與他不對付之人,也很難對他惡言相向。

然而謝翊卻沒在意這些,他想了想問他:“你自覺忠君,忠言逆耳,因此不甘??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莊之湛麵容倔強道:“臣之忠心,日月可表。”

謝翊笑了下問道:“莊卿忠的君,是朕,還是說任何一個人在這個寶座上,卿都會忠誠?”

莊之湛愕然。這有什麼區彆?

謝翊看著他道:“卿是朕點的狀元,天子門生,自然是因為你科考寫得極好,文章意氣駿爽,文風清靈,包容萬象,器識高爽,策論也條條務實,顯然是早就研究過朕之喜好。”

“然則,你入了翰林,卻不能體察朕之心意。反倒結黨營私,排除異己,將一個翰林清流之地,整得烏煙瘴氣。”

莊之湛睜大眼睛,不敢置信自己竟然得到皇上這樣的評語。

謝翊卻繼續道:“臨海侯興辦新式學堂,同殿為臣,本當同舟共濟,共襄王事。你卻將那亂王綱、移鼎祚的誅心之罪往他身上扣。你這般年少,文章寫得如此清新高遠,竟在這一套攻訐異己,借刀殺人的手段上亦如此純熟,朕是萬萬想不到的。”

莊之湛滿心委屈,大聲問:“陛下,古者聖王製禮法,修教化,三綱正,九疇敘,百姓大和,萬物鹹若。新式學堂將使士農工商不再視科舉為正途,禮樂崩壞,綱常顛倒。一旦王綱解紐,乾坤混亂,四海興戎。陛下英明,當知此事不可推行。”

謝翊看著他問道:“約己不以廉物,弘量不以容非。你攻乎異端,歸之正義。然而你確信,你之大道,一定為大道嗎?一定為正義嗎?”

“天命靡常,有德居之。”

莊之湛張口結舌,整個人全呆住了。

謝翊冷聲道:“周天子興禮教垂拱而治,如何秦統一六國?秦二世而亡,漢高祖斬白蛇而起,之後唐宋元明朝代更迭,帝皇興敗,此為天命有德者居之。”

謝翊再次問他:“回到朕剛剛問你的問題,莊卿效忠的是君,還是現在就在你麵前的朕?”

莊之湛麵紅耳赤,謝翊冷聲道:“卿撒謊不得,因莊卿心裡早有答案。”

“你遵從的是君為臣綱的綱常,維護的是禮法,這寶座上坐的是誰都不重要。”

“今日朕務實好經營之道,明日換個天子好戰喜功,你們都自有一套聰明應對方法,然後將天子用你們那一套垂拱而治的帝王術牢牢束縛著,聽從你們,分權給你們,你們猶如寄居在天子身上的虱子,通過天子吸食萬民,當遇到質疑三綱五常之人,你們則以異端視之,拿正義綱常去審判他們。”

“因此你們對臨海侯才如此忌憚,因著他們將要動了你們霸占已久的科舉之正途。”

莊之湛嘴唇微微顫抖,君可以不仁,臣不可不忠,他從未想過他侍奉的君上,竟然如此離經叛道,他自懂事起便習孔孟之道,從未想過他們忠的君,竟然會是如此……

他麵色蒼白,無以辯解,勉強問道:“臨海侯或為忠心,然而任事操切,心思縝密,勾連宗室、內臣、武將、外洋人,陛下因何信重於他,卻不信臣之忠心?”

謝翊忽然微微一笑:“卿亦讀孔孟,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他們踐行的君道,是朕之道。既然利國利民,如何因其有害君權,便要滅之?朕若不能庇護萬民,維護國疆,又有何麵目居於君位?不僅如此,朕之後世儲君,若不能行朕之道,則自取滅亡,”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武英公、臨海侯等人,效忠的是朕,為朕分憂,若這皇位上不是朕……那他們必然是逆臣、亂臣,而正因為他們選擇了自己為聖主,赤膽忠心,則聖主亦當庇護他們。

他看向莊之湛,不再解釋什麼,隻道:“文章憎命達,你少年狀元,出身名門世家,太順利了,還是下去看看吧。”

莊之湛卻忽然膝行向前一步,抬起臉來,激動道:“陛下以為臣是自幼出身名門,一帆風順,這才不知民間疾苦,因此才想著給臣一些磨礪,讓臣去地方上磨礪幾年,才能寫出更好的文章嗎?”

謝翊看著他卻深思道:“‘書至天邊星一點,守得雲外月三分’,朕讀過你的《讀書偶得》,你詩集裡自稱是童子時讀書至夜深所得句,年少讀書,心誌甚堅。且觀你的詩,少年時偶然會有一兩點對世情的通透,這深為難得。”

“朕殿試時見了你分明翩翩少年,出身名門,寫起文章,卻仿佛見過人情翻覆,世間冷暖,深以為奇。看卿之策論,對漕運、稅收、吏治等方麵亦觀點新穎,這才力排眾議,點了你為狀元。”

“但這幾年來,朕倚你為柱石棟梁,你卻機關算儘,醉心於爭權奪利,將滿腹聰明用在了排除異己上,文章錦繡華美,卻如是被經文道德妝點好的,再無一點從前那點靈氣了。想來留你在翰林院,倒是誤了你。不若去地方看看罷。”

莊之湛眼淚幾乎落下,但仍然叩了個頭道:“範牧村道,陛下若是肯見臣,那是還想給臣個機會。容臣稟報,臣此前確實嫉妒臨海侯為陛下器重,重權在手,卻行止不慎,辜負陛下所托。此事臣不敢辯,然而臣以為新式學堂對皇朝衝擊,並不僅僅為著嫉妒,請陛下容臣辯解。“

“臣並非出生便是名門世家,錦衣玉食。臣生母為歌女,被名門公子贖身養在揚州為外

室,後名門公子忽然病死,數年不來,斷了銀兩。母親紡織為生,供我讀書,直到我八歲便過了童子試為秀才,神童之名遠揚,莊家才將我和我母親接回本家養著,並將我記入嫡母名下,半奴半仆,為嫡兄書童,待到十六歲中舉,一直說臣學問未成,不讓我進京趕考。直到我嫡兄忽然一病沒了,嫡母膝下無子,臣才算被真正記入了族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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