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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有新的發現。
即使她的神情、姿態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人類驟然加快的心跳也逃不過亞伯的光學鏡頭。更遑論她主動提出要第二次播放全息錄像,本就是發現什麼的征兆。
而夏天的問題,也給了亞伯足夠的線索。
她問他,這次檢查機體發生的節點。
一句話語突破了亞伯的盲區, 他的處理器迅速將其加入條件並且運轉出結果。
仿生人的底層代碼讓他不會對設計者的任何行為產生質疑, 直至夏天出言提醒:當年父親的這番行為, 完全是多此一舉。
根據亞伯對父親的了解……
他的中央處理器迅速給出了模擬答案。
是的,海因裡希·費舍爾決計不會允許自己的造物遭受他人染指, 他會想儘辦法還亞伯一個自由。
沒有人比亞伯更了解仿生人的檢閱過程:當代的仿生人技術已然相當完善, 硬件方麵的防盜版與破解措施近乎無懈可擊, 因而哪怕是創世號的海關,也不會費心去檢查亞伯的零件問題——何況父親為他安裝了諸多對人工智能來說過分“多餘”的設備, 這足以給他們增添不少麻煩。
海關隻是反複測試了他的軟件係統。
費舍爾先生不會放過這個漏洞的。
在登船前一夜,他特地打開了亞伯的胸腔, 估計就是……為了放置某個用以破解的硬件模塊。
刹那間,多年來的問題、假設和不甘, 統統得到了答案。
亞伯掃描不到破解模塊, 估計也是父親擔心他自行發覺後記錄在案, 乾脆沒有與亞伯的處理器進行連接。父親僅是將模塊放置在了亞伯機體內,因而他自身並不可能發現。
一切都是父親設計好的。
仿生人的邏輯運轉告訴亞伯, 他隻會在出現近似的場景時才會選擇播放這段視頻——也就是人類所言的“觸景生情”。而倘若他躺在手術台上,一定是有第二名人類存在。
能讓亞伯同意打開他機體的人,必然是其信任的人。
又記, 仿生人本身不能夠自行改裝機體, 亞伯隻能將自己修複和複原——否則的話,船上的所有仿生人都有機會通過硬件破解和改裝獲得真正的自由。
所以……
父親認為亞伯如果能獲得自由,就必須收獲其他存在的信任的幫助。
原來如此。
仰躺在手術台上, 亞伯揚起釋懷的笑容。
這就是父親希望自己走的道路啊。
[分析模塊工作結束。]
[第74458個問題分析,已有結果。]
軟件提醒讓亞伯的人造肌肉不禁放鬆下來。
那麼,這一路走來,是對的。遇見夏天也是對的。
起初亞伯是想利用人類展開實驗,就像是他利用牛羊牲畜一樣。但夏天一句簡單直白地“你想殺了我嗎”徑自阻止了亞伯的行為。
他隻好考慮其他方向。
亞伯沒料到,這麼一轉頭,反而誤打誤撞地找到了答案。
成為造物主,仿生人便無法達到父親設置的條件,他永遠不可能自由。就像是更多地區的宗教神話那般,神明總是成雙入對地出現,在父神的形象自信徒口中逐漸明晰之前,總會有名比他更完整、更久遠的母神。
夏天就是他的另一半。
隻有她,也必須是她,隻是——
“夏天小姐,”亞伯輕聲問,“您看見了什麼?”
站在他身旁的夏天沒有立刻回答。
她在猶豫。
在熱能分析下,她的心跳與肌肉緊繃的狀態無疑昭示了其現在的心情。夏天已經找到了答案,她已經知道該如何幫助亞伯擁抱自由了。
但在這關節點上,夏天遲疑了。
是啊,亞伯也不意外。
動用計算機,不出幾毫秒亞伯就得出了所有可能性,其中位列前茅的便是——
夏天早就知道了他的計劃,不明原因、不知過程,但她總是能夠預判出亞伯的行動軌跡和想法。
她知道他把人類列在實驗備選中,因而生怕他在解開限製後會肆無忌憚。
“我……不是很理解。”
就在亞伯思考期間,夏天小聲出言:“需要點時間去思考和消化。”
他的母神,依舊在懷疑他。
得出這個結論的時候,亞伯清晰地感知到他的情感模塊向他傳達了“表現失望”的指令。
“也許您可以說出來。”
與此同時,亞伯的分析模塊仍然留下了微小的幾率,表明夏天有交付信任的可能。放在以往,結論中極低的概率,會讓亞伯不假思索地放棄嘗試和勸說。
但現在,他莫名地選擇了堅持:“在分析和模擬方麵,仿生人的效率要比人類更高。這便是我存在的價值,不是嗎?”
夏天:“……”
可她回應的仍然是沉默。
最終全息投影中的視頻再次結束播放,海因裡希·費舍爾的影像停留在手術台邊。夏天的視線從亞伯打開的胸腔內挪開:“我先幫你縫起來再說也不遲。”
[情感模塊發出強指令:失望。]
[情緒模塊發出強指令:憤怒。]
[機體處理器正在升溫中,製冷泵功率增加30%,正在調控,請稍等……]
[建議:不應選擇隱藏情緒模塊指令,表現情感為仿生人與人類產生交互的重要途徑,確認隱藏嗎?]
[機體正在運轉隱藏指令,已成功。]
亞伯靜靜地注視著夏天。
他看著她在船載係統的機械臂協助下,將軟金屬板放置回自身的胸腔中。
擰上螺絲,縫合金屬纖維,切開的人造皮膚接回去後留下一道清晰的縫隙。但沒關係,修複外表這種小事亞伯尚且擁有權限,他可以自行用特殊材料彌補,並保證不會出現任何疏漏。
“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