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陽】水鬼胎10(1 / 2)

餓骨輪回[無限] 曬豆醬 14140 字 4個月前

鐘言已經翻過牆頭,直達宅院的後門。

手裡捧著一顆已經不跳了的心臟,心口犯惡心的感受卻一直沒散掉。倒不是因為見了水鬼和屍首而惡心,鐘言連沙場都上過,比這可怖的場麵比比皆是。

論起折磨戰俘,世間沒有一種野獸能比得上人。野獸的本能隻為了填飽肚子,可人卻不一樣。

有時,鐘言自認為餓鬼就是野獸的一種,他們遊蕩於人世間,為的,不就是一口溫飽?

可眼下的惡心卻來自於心底,來自於對人性的不解,以及他無法參透的卑劣。他雖然活了許久,但始終不覺得吃透了人心,就好比手中這一顆,它溫熱,潮濕,還帶有應有的體溫,甚至方才抓在手裡時還跳著。

鐘言在街上一邊跑,一邊將它捏碎,掰開,想瞧瞧裡頭究竟裝著什麼?是自己總是聽不下去的學問,還是一年四季的風景,又或是與同門師徒的喜怒哀樂?

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鐘言將它狠狠扔掉,踩得稀爛,這裡頭什麼都沒裝,那麼人性所謂的良善惡懲都放在哪裡呢?讀進去的聖賢書又裝在什麼地方?不是都說,萬事了然於心嗎?

原來,心也不過如此,什麼都沒有!

鐘言繼續奔跑,踩著路邊發黃的銀杏葉,奔向真正乾淨的那顆心,朝著秦家的方向而去。師兄陳竹白的麵容再次出現在眼前,他仿佛又回到了前幾日,自己躺在陳府的芙蓉榻上,將水鬼的事儘數說了出來。

“那你的法器呢?”陳竹白反問。

鐘言含糊地說:“法器自然要留著,不能輕易使用。”

陳竹白點了點頭,顯然是同意這說法。“幻術並非一日可以學成,你現下就算拚了老命去學,也隻能學點皮毛。”

“那我怎麼辦?”鐘言嚇得坐了起來,肚子還沒癟回去。

陳竹白思索了一瞬,語氣十分輕柔:“況且,我也不願教你。這代價太大……”

“那你的陰兵不就是幻術嗎?憑什麼我不能學。”鐘言鐵了心要問出來,“你可召喚百萬,我卻連兩個水鬼都對付不了。虧你還說要當我師兄,早知道我自己一個人落得自在,才不跟你拘在陳府裡頭。”

“我就說一句,你怎麼這麼多話等著我?”陳竹白一笑,折了一支花來,“好,師兄可以教你,但隻能教你皮毛。其實水鬼難對付是難在你無法破解幻術,那你也可給它們施加幻術,它們能騙,你為什麼不能?”

鐘言打了個嗝:“騙了,可我的替身符用得不好,一下子就散了。”

“師兄教你一個法子,讓你弄出一個秦翎的替身來,讓水鬼找不到真實的本身,暫可躲過一劫。”陳竹白將花朵放在最心疼的師弟耳邊,他們相遇那天是個深夜,鐘言正在山腳下徘徊,神情恍惚,仿佛經曆了無法言說之事。當時頭上就戴著一朵金黃色的臘梅,怪好看的。

就是看他好看,又無家可歸,陳竹白本身就喜歡乖巧可愛的小家夥,就將當時還是鬼

形的鐘言帶了回來,以師兄弟相稱。兩鬼同吃同住,相互陪伴,也曾出生入死,享樂人間。從前他怕極了打雷,一下暴雨就往自己的被子裡鑽,捂住耳朵打哆嗦。

這麼多年過去,他長大了,不再害怕雷聲,通了人性,愛了凡人,可還是如此任性。

鐘言聽完還不滿足:“隻逃過一劫算什麼,水鬼不除,他不能永生永世用替身活著。”

“你彆急,我還沒說完呢。”

陳竹白給他揉了揉肚子,一個餓鬼,全天下都不夠他吃的,“你可知水鬼為何能上岸?”

鐘言搖搖頭:“若和我鬥法我未必會輸,偏偏是巫術。”

“水鬼隨人,你也說了,那水鬼隻衝著秦翎來,並沒傷及院外之人。那是因為有人給了水鬼信物,水鬼從小纏著他也是因為認了信物。”陳竹白沒有鐘言那麼急躁,“你想想,秦翎他親手經過的東西都有哪些?”

“那可太多了……”鐘言想不出來。

“筆墨紙硯,這都是最容易得到的,而且哪怕從秦翎身邊拿走也不引人注意。”陳竹白提點他,一隻手輕輕地摸著他的頭發,真不知道秦家的公子有什麼好的,讓他著急成這樣,“水鬼若想上岸也不是那麼簡單的,需要生祭。”

生祭?鐘言立馬說:“廚房裡上吊的那個淹死的人?”

“幻術講究代價,就是因為代價越高,結果越好。我想,廚房那人也未必是死於生祭,你說有人在秦翎的飲食裡動了手腳,說不定就是他呢。而他背後的人就是操縱水鬼的幕後之人,這人是命令水鬼滅了他的口。”陳竹白說。

鐘言點了點頭,那碗老母雞蒸過的米粥,八成就是後廚那人乾的。

“若他選為生祭,恐怕水鬼未必能上岸呢。幕後之人若想操控水鬼,需要付出的代價是親近之人,越是血親,越能成事。”陳竹白取下鐘言的簪子看了看,“這什麼破簪子?區區百金便可得,你快把這破東西丟掉,彆戴著氣我!”

“我不,這是秦翎給我置辦的。”鐘言將簪子奪回,“那也就是說,想要水鬼上岸,需要殺掉自己至親至愛之人?”

“不是殺掉,是用她們的肉身給水鬼做母,獻出女子腹中的宮體,給水鬼一個身子。”陳竹白說,“生祭要用女子,男子則不可。我想這人若要下手,一定是妻女遭殃。先在妻女的身上下巫,然後將妻女困於水中,房屋風水不好,有了房煞,那水鬼便會由水進入她們的肚子,懷成鬼胎。這樣,水鬼接受生祭才能來到地上,否則它們為何平白無故給人賣命?”

“但哪怕它們上了岸,也不能時間太長,隔幾個時辰就要回到水裡,重新進入宮體。它們幻化的人形也會在宮體內出現,外頭什麼樣,宮體裡什麼樣子。”

“想殺它們簡單,隻需要破壞水境,生祭的女子出水死去,水鬼也就死了。”

“什麼?”鐘言沒聽明白,“出水死去?不是生祭的時候就死了?”

陳竹白搖搖頭,笑他太傻:“我問你,何為祭品?若祭品沒有痛楚,又何來誠意?女子

哪怕被泡得變了樣,眼睜睜看著水鬼入腹,斷開臍帶,她們也還是活著的,因為周圍的水境如同給她們做出的宮體,自己的屍水便是羊水。猶如胎兒,破腹而出才能有危機,這便是水鬼胎了,人也是胎,鬼也是胎,兩胎融為一體,水鬼方可上岸。”

鐘言靜靜地聽完了,不過……世間真有如此豁得出去的人?他又問:“那我怎麼去找這人?”

“這更好辦,你自己能想明白。”陳竹白沒有直接告訴他。

鐘言隻是隨便想了想:“土形宅!”

“沒錯,長久供養水鬼也會反噬,為了鎮壓水鬼的惡性,就需要在風水上動手腳,免得兩隻鬼還未殺人就已經成煞。”陳竹白相當欣慰,鐘言雖然不懂行巫,可是在風水上遠勝於自己,“你隻需要在城裡轉轉,看看誰家的房子四周方合,主屋的屋簷隨著房基的高低而抬降,便差不多了。若這人再和秦翎有點瓜葛,必定就是。”

“這人若是生祭,有水鬼胎出世,家中一定會有房煞。”鐘言抓住陳竹白的手腕不放,“好了好了,這些我都懂了,快教我如何給秦翎做替身。”

“那你準備用何代價交換?”陳竹白還是不願見他走這一步。

鐘言毫不猶豫:“減壽十年!”

“那好,隻許這一次,不可再多了。”陳竹白這才放心些,“但你記住,替身就是替身,它有秦翎的思想,為人處世和秦翎一模一樣,可是它不是真的,遲早要散。越到散的時候替身的身子越差,到最後虛弱而亡。”

鐘言不喜歡聽這個“亡”字,好在隻是替身虛弱而亡。

“這樣的替身堅持不了太久,秦翎的身子恐怕也堅持不了太久,你隻有幾天的功夫,需要引蛇出洞。”陳竹白說。

“這我自然知道,帶秦翎的替身出去繞一圈,盼他死的人就會主動送上門來。”鐘言說完抬起手腕,“師兄你瞧我這鐲子,是不是很好看?”

“彆氣我了,這鐲子給我墊桌角我都看不上,打死我都戴不出去。”陳竹白清秀的眉挑了挑,他身上的東西都是天下至寶,“還好你不是真女子,不是真嫁他,否則我真怕改日你大著肚子被掃地出門,哭著跑回來罵他負心漢。”

“不是,他不會。”鐘言搖頭。

“他既不知道你是男子,又不知道你是餓鬼,你與他相識不長,怎知他不會?不信你現鬼形讓他瞧瞧,保準嚇死。”陳竹白搖頭。

鐘言說不出話了,是啊,自己和秦翎相識不長,為什麼就這樣信他?大概這就是緣分吧,緣分到了。

眼前已經到了秦宅的正門,可是鐘言並沒有從這裡進去,反而朝著偏門而去。他一躍而上,誰也看不到自家大少奶奶回來了,淺色的衣裳和繡花鞋底都沾了血。他雙手鮮血,跑回小院,一進院就瞧見正在烤橘子皮的小翠,小翠嚇得弄翻了小火爐,一下子燒了手。

“您怎麼一個人回來了?”小翠瘋了似的撲過去,“是您傷著了還是少爺傷著了?”

鐘言搖了搖頭,轉身衝去淨手,想要將

那肮臟之人的血洗乾淨,否則這雙手不配觸碰秦翎。洗淨後他又快速地換了一身衣服,乾乾淨淨的,看不出一絲沾過血的痕跡。而元墨和小翠已經方寸大亂,他倆死的時候都沒亂成這樣。

少奶奶陪著少爺出去了,給少爺的恩師賀壽,然後一身血得跑回來,少爺卻沒了蹤影。他們都想趕緊知道少爺怎麼樣了,可是話到嘴邊,誰都不敢去問。

萬一呢,萬一問出不好的呢。

可最後,小翠還是不得不開這個口,惴惴不安:“少奶奶求您說句話,少爺不是跟您一起的嗎?他人呢?”

鐘言剛把頭發梳好,梳得快,所以較為鬆亂。他趕緊戴好簪子,扭頭衝向了睡房,二話不說將床上的床褥拽了下來。

元墨和小翠心道不好,少奶奶瘋了!

床褥拽下來之後,床板上留有一個空洞,便是成親當日鐘言用腐木粉灼燒出來的,隻不過現在這洞比那日大了許多。鐘言再跪在床板上,打開了火折子往下看,原先石棺上的磚石已經被自己移開了不少,裡頭鋪著薄毯一張。

薄毯子上頭睡著一個人,可能是因為呼吸不暢,睡得很不舒坦。

鐘言終於笑了,奔了這一路終於笑了,他伸手進去,抓住秦翎的肩膀晃了晃。在這樣輕柔的搖晃之下,秦翎慢慢地睜開了那雙眼睛,衣裳的領口已經被汗洇透。

秦翎慢慢地適應著眼前的光亮,等到看清楚後,視線之內隻有她的笑臉。

“回來了?”秦翎慢慢地問。

“回來了。”鐘言讓開地方讓他出來,秦翎體力不支,出來時不小心歪在了床上,鐘言想要去攙扶,可由於秦翎的下半身還在石棺裡頭,沒有好姿勢,更像是自己一不小心栽倒進他的懷抱當中。

而秦翎也沒有鬆開,讓這個環抱從“不小心”變成了貨真價實,手臂還發著麻,他強忍著麻痹之意將人摟緊,鼻尖下全是血腥之氣。

她動了血,秦翎知道。

“外頭是不是冷了?”可秦翎不問,“你衣裳都涼了。”

“還好,我一路跑,一心想著趕緊回來,就不冷了。”鐘言也緊緊地回摟他,說來奇怪,今日並不是危險至極的情境,和從前碰見的怪異之事相比甚至算不得什麼,可是心裡卻無端地害怕。

因為自己終於知道多少人惦記著秦翎的命格了,隻要能沾上他一丁點,那些人就像螞蟥見了血腥,絕不放過。

曹正卿是教導秦翎開蒙的恩師,秦翎說,他不到三歲就跟著他讀書寫字,卻不想早早埋下禍根。曹正卿動手必然很早,秦翎還那樣小,是個白白淨淨的小團子,身邊已經有了水鬼。

曹正卿千算萬算,沒想到誤打誤撞,秦翎不喜歡下水,再大一大又生病了。

那日,自己從師兄那邊回來,正發愁如何和秦翎提這替身一事,如果實在不能開口那就將他迷暈幾日,然後推脫說他身體虛弱,這幾日接連昏睡。可沒想到的是秦翎卻將他拉到了床上,還關上了床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