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陽】畸皮蛹10(1 / 2)

餓骨輪回[無限] 曬豆醬 12742 字 5個月前

四棱天蓬尺,今夜之後,鐘言又要少一件法器了。

手腕上的六枚銅錢就像死過去一樣,沒有震動的跡象,除非在鬼煞裡頭,否則這東西靈驗得很,就和隱遊寺的響魂大鐘一樣,遇鬼則響。可自從秦翎的院裡出了第五個丫鬟,它一直安安靜靜,就和現在一樣。

就連自己夢魘它都沒震過,鐘言想不出彆的原因,隻有唯一的一個真相。

那就是,那第五個丫鬟,那個出現在夢裡的人,其實根本不是鬼。

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或者是……二神。秦翎的娘親是馬仙,她死了,可二神還活著。他們的睡房裡有仙家進去過,才會讓他夢魘,方才大公雞就是在啄仙家。

鐘言和馬仙打了這麼多年,鬥了這麼多年,早早料到會是這樣,隻是他不願意相信,不想承認,不敢動這個念頭。畢竟她是秦翎日思夜想的娘親,從輩分上看也是自己的“婆婆”,她生下秦翎,又早早離世。

可再有神性的人終究也是人,人有人性,就會有一己執念。此刻鐘言將手裡的天蓬尺擰動一圈,腦子裡隻剩下一個念頭。

殺。

人性既然如此,他也不必遵守。你若連骨肉都可殘害,我也不必放在心上了。師兄說得極對,這就是人,比鬼要叵測。

麵前的女人腹部一片鮮紅,鮮血順著傷口和法器一直往外滴答,很快就流到了鐘言的手上。元墨和小翠已經站了起來,兩人伸臂攔在睡房的外頭,不讓任何鬼邪有可乘之機,可眼前這幕是他們未曾預料到的,兩人同時思索著一個怪問,為什麼鬼也會流血?

他們同時思索,又同時想出答案,這人難道……不是鬼幻化出來的?

小翠對大夫人並沒有印象,隻是聽元墨說過,混進院裡的第五位丫鬟和大夫人一模一樣。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大夫人的脖子,整個腦袋都擰過去了,因為動作太大,肌膚也被擰出了層層褶皺,她忽然打了個哆嗦,或許這真不是鬼魂。

她再看向大少奶奶,不懂主子為什麼哭了,直到第二個腦袋從少奶奶的肩膀上冒出來。

這個腦袋是個男人,有著和大少爺相似的麵孔,隻不過年長許多。他就站在鐘言的身後,微微地偏過頭來,笑著看鐘言的側臉。從小翠的這個方向看過去,就像少奶奶的肩膀活生生又長了一顆頭。

“小心!”小翠大喊。

鐘言立刻抽出天蓬尺掄向後方,噴湧而出的鮮血濺了他一身,身後的不是彆人,正是人蛹秦守業。隻不過它馬上要蛻皮了,最外麵的這層皮變得異常乾燥,失去了皮膚應有的顏色,變得土黃土黃的。

它的身體極軟,整個身子往後一倒,上半身直接彎到地上,隨後退了兩步又彈回來。

隻不過隨著大幅度的動作,它最外麵的這層皮開始崩裂,道道彎曲的裂紋布滿全臉,乍一眼看去好似摔碎又黏上的陶器。忽然,他的身體像蟲子似的,一彎一直,緊接著刺啦一聲,臉上破了一道大口子。

準備脫掉的第一

層皮完全開裂了,

卷著邊兒往旁邊翻,

可傷口露出來的不是鮮血淋漓的紅肉,而是另外一張一模一樣的新皮。

他伸向鐘言的兩隻手裂得最嚴重,因為蛻皮就是從手指尖開始的,現下仿佛手腕上掛著一雙發黃的半透人皮手套,手皮破破爛爛。鐘言並未回身,隻聽得耳邊一陣風聲,二神已經消失,連帶著人蛹一起不見了。

要不是地上還有鮮血和散落的蛹皮,方才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

大公雞比元墨小翠先跳出門檻兒,瘋狂地啄食著地上的蛹皮,幾口就吃得一乾二淨。小翠也跟了出來:“少奶奶您沒受傷吧!”

“沒有,你們去秦翎的床邊守著,我去找他們!”鐘言用衣袖擦儘四棱天蓬尺上的血,尺也代表“律”,代表“法”,外加上頭的銘文圖案便成了一把驅邪法器。隻可惜,鑄它而成的是鐵而不是金,若是金,方才早把人蛹給打散了。

元墨聽完就進了少爺的房,床上的人還睡著,可見少奶奶今晚的昏睡散下得分量很足。小翠也跑進來了,兩人守在床邊看著,生怕那人蛹臉上的裂紋也在少爺臉上出現。

它是蛹,蛻皮還可活命,下麵還有層層疊疊,可少爺是人,蛻掉一層皮豈不是活不成了!

奇怪的是,秦翎的傷口隻停在了手上,隻蔓延到掌根,仿佛有什麼力量在他的身上畫了分界線,不能再往前一寸。相反的是那紅色的繩子又一次開始變短了,如同燭火裡的燈芯,徐徐地往前燒著。

屋外,鐘言已經走到了竹林小徑上,手裡的四棱天蓬尺快要變成一塊廢鐵了。麵前的小徑沒有腳印,隻有一塊又一塊的蛹皮,有些還很新鮮,依稀能看出是肌膚的顏色,有些已經變乾,像汙濁的牆皮。但稍微大塊的蛹皮還是能看出身體上的紋路。

比如眼前這塊,鐘言用腳將它踢開,它上頭還有手肘的紋路,顯然剛從人蛹的胳膊上脫落。

它開始蛻皮了,相當於屋裡的秦翎也會開始蛻皮,若沒有那條神通廣大的續命繩護著,秦翎必死無疑。可若要護著秦翎,那繩子也要消耗自身的福祉,逐漸變短。它曾經替秦翎抵擋了一次肉紙人,變短不少,再過今夜,恐怕又要再短許多。

不知這是不是偶然,那續命繩是無數娘親給孩兒祈福所編,這回要護住的,偏偏是一個要被娘親算計、殺害的孩兒。

鐘言異常小心,繼續往前走,已經走到了竹林的入口。從第一次看到這林子他就不太喜歡,直覺又一次提醒了他,這裡頭可能有古怪。

夏天他總能聽到林子裡頭有鳥叫,但竹不生鳥,隻因為竹直上直下不能做窩,又無處可落,故而竹林中一般沒有鳥叫聲。可他偶爾一次聽到小翠和元墨說,這林子裡頭總有一種鳥,每日咕嘟嘟、咕嘟嘟地叫著,少爺一聽見這種聲音就知道天亮了。

“竹中有鳥莫深入,遊蕩池邊化死鱗。”鐘言自言自語,這句傳世的老話說的就是如此,林子裡有鳥叫不稀奇,但竹林裡有叫聲,八成是人來偽裝,讓人誤入其境,殺之,奪財。現下仔細想想,這鳥叫聲不一定

是鳥。

隨著鐘言步步深入,周圍也越來越暗。

“咕嘟嘟,咕嘟嘟。”

這絕對不該出現的鳥叫聲再一次出現,就繞在鐘言的前後左右,四麵八方,聽不出究竟從哪個方向而來。由於竹林平時就沒有人進來,腳下雜草叢生,逐漸看不清規規矩矩的石板路了。鐘言打開火折子,再往前走一步,潮氣令四周的空氣變成了一鍋漿糊,就算有風吹來也吹不動一片葉子。

“咕嘟嘟,咕嘟嘟。”

鳥兒又叫,鐘言好似踩進沼澤當中,腳下的每一步都是軟的,但其實並不是,他根本沒踩到任何一塊兒泥土,都是蛹皮。

那人形的蛹,蛻下來的“人皮”,已經有半個手掌這樣厚了。層層蛹皮還來不及風乾,變卷,變硬,保留著一份潮濕,片片相連。

走著走著,鐘言又看到了血跡。

二神也躲在這裡,或者說,二神從秦翎搬到這院開始就躲在這裡了,她一直偷偷地窺視著秦翎的一舉一動。鐘言掏出袖口裡的一把香灰,灑向地麵,地麵立刻出現了墊著腳走路的腳印,與那血跡的方向相反。

看來這是二神使的詐,想用血跡將自己引到彆處去,而她的腳印所走方向才是對的。鐘言順著腳印義無反顧,走著走著,又看到了一身衣服。

是“秦守業”的衣服,人蛹像蛻皮一樣,將衣服也脫掉了,大概是它的身子已經撐不起來這布料。

火折子就在這時候滅掉了,四周再次陷入黑暗,同時響起了嬰兒的啼哭聲。

那聲音如此真實,鐘言仿佛就站在誰家的門外,而門裡的婦人經曆完九死一生,誕下了新的生命。他又聞到了血腥味,濃鬱不散,直衝鼻息,和他陪著師兄上沙場所聞差不了多少。

可沙場上的血腥來自於男兒征戰,人與人相互殘殺,眼下的血腥隻來自於一個女子。她沒有殘殺,她甚至不知道什麼叫殘殺,單單是孕育一個生命,就要麵臨和沙場同樣的險境,隻要肚子大了起來,這命就不在自己的手上,要在陰司閻王麵前走這一趟。

自來沙場多豪傑,可這另一種沙場,掩蓋在厚重的遮羞布之下了。

“生了!生了!”鐘言好像聽到了一個老婦人的聲音,她欣喜若狂,“快去告訴你們主子,是個公子!秦家的大公子落地了!”

“真的?生了兩天了,孩子都快不行了吧?”

“喘著氣呢!快去通報喜訊啊!對了……那屋裡的生了沒有?”

“產婆說也快了,估計就是這一時半刻的事,隻可惜啊,晚了這麼一時半刻,秦家的長子就是這位咯。”

“你懂什麼,這叫名正言順,大夫人生長子,這才叫……誒呦,不好了!不好了!快叫人來!大夫人出大紅了!”

鐘言緊皺著眉,任憑這嘈雜的動靜將他吞沒,這裡應該就是秦翎娘親的怨境。或許她嫁人並非所願,又因為生育秦翎而留下傷病,所以累積成恨,這才變本加厲要在兒子的身上討回。周遭的聲響到此為止,忽然間消失得乾乾淨淨,

鳥叫偶爾響起一聲,毛骨悚然。

太黑了,什麼都看不清楚,鐘言重新將火折子蓋上,再快速拉開。

火苗燃燒,將眼前點亮,照亮了麵前一張慘白的臉。

就是剛剛被自己所傷的二神,和自己一臂之隔。

鐘言沒再有所動作,反而問:“你到底想要乾什麼?隻要不傷秦翎的性命,我幫你。”

二神搖了搖頭。

“真正的秦守業在哪裡?你是不是想要殺他,替大神報仇?”鐘言又問。

二神還是搖了搖頭。

“你的仙家是什麼?現下又在何處?”鐘言再問。

二神的眼睛半睜半合,看著像陷入了一場不沉的昏迷。鐘言又聽見了嬰兒的啼哭:“你是想讓我饒過你們?”

一直沒有反應的二神點了點頭,眼睛緩慢地睜開了。

“秦翎的娘就因為生育辛苦所以恨上了他?”鐘言像是心底有很多疑問,字字計較,“她為何不去怨恨讓她生育之人,反而恨上了孩子?她確實無辜,可秦翎又哪點做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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