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這一步做完,他在香爐內布下七星香陣,接下來還要很多步驟才能將白大仙請出來,還不一定能請,然而就在鐘言準備下一步的時候,元墨在旁邊打了個哈欠。
“哈……”元墨拍了拍嘴巴。
香爐裡的線香忽然加快了燃燒速度,筆直的灰色香灰來不及掉落,往外卷曲著倒掛在香上。風吹過一陣,線香上頭更亮了。
鐘言跪在蒲團上,磕了一個頭,元墨這時候又打了個哈欠,聲音比方才更大了一些。
來了。鐘言閉上眼睛再磕一個頭,偏過頭時,元墨看上去完全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困倦,明明還站在原地卻哈欠連天。
“元墨,你困了?”鐘言偏著頭問。
元墨連眼睛都懶得睜開:“是了。”
“那給你鳥蛋你吃不吃?”鐘言將一盤子生鳥蛋推了過去,盤子在香案上滑過,發出輕微響動。不遠處的窗欞後頭秦翎和張開都在往這邊偷看,但是窗子是絕對不能打開的。
元墨沒說吃,也沒說不吃,忽然伸出手在臉上抓了抓,就好像臉上有胡子,在擺弄胡須。不一會兒他的手開始有小動作,來回掐著手指頭像是掐指算著什麼,緊接著院裡響起了一種怪異的唱腔,聲音低且小,仿佛哄幼兒睡覺。
月光之下,這場麵就格外奇詭,但不至於讓鐘言害怕。他年幼時和馬仙打過好多年的交道,到最後被各路追殺,所以也知道這些東西若是上了身會什麼樣子。
“敢問仙家名號?”鐘言輕輕地問,生怕驚動。
元墨笑眯眯,閉著眼,不發話,一邊說著押韻的唱詞,另外一隻手很不客氣地伸向了雪白的盤子。盤子裡頭大概二十個生鳥蛋,他一口一個地往下吞咽,吃完一盤就開始打嗝。
鐘言也不敢打斷仙家,隻是心裡頭默默打鼓,那麼多出馬弟子難以請到的仙家為何被自己輕而易舉地請下來了?這絕對不該啊?莫非這不是真仙家,而是假仙家?來騙吃騙喝的?
如果真是騙吃騙喝其實倒還好,騙完這頓它們就走了,最怕的就是請錯仙,到最後鬨得家不成家。仙家難惹,鐘言並不想輕易和它們接觸,但此時也不得不小心應對。
“敢問仙家名號?”鐘言再
問,看那盤子裡的生鳥蛋全部吃完了,便把那盤生蟋蟀給推了過去。
元墨還是閉著眼,但又仿佛能看到外界一切事物,伸手就抓。隻不過他好像越吃越困,接二連二地打著哈欠,每回都讓人覺著下一刻他就要睡著了。但鐘言慢慢確定了一件事,上元墨身子的仙家不是狐仙,也不是柳仙。狐仙愛說話,落宮上身之後就愛騙人,特彆喜歡說自己是什麼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但真正的出馬弟子都知道這兩位是不落宮不判案的,隻不過是小狐狸愛撒謊罷了。
若是善於爭鬥的柳仙則不說不笑,單刀直入,下手最為凶狠的就是這一門。若是黃大仙,黃鼠狼可是最愛笑的,一上身就會咯咯咯笑個不停,笑個前仰後合。
這種這麼困倦的仙家,說不準,或許還真的是刺蝟。鐘言更不敢輕舉妄動了,隻是看著他吃吃喝喝,等到吃飽了他又把供奉的酒水給喝了,這才擦了擦嘴巴,像是吃得非常得意。滿足了仙家的心願,鐘言就準備說一說自己的心願了,可這時候元墨忽然睜開雙眼,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炯炯有神,好似在月光下放光。
不好,仙家想跑?鐘言已經察覺到了不對,所以等元墨輕巧地跑向大門時便提腿跟上。元墨跑起來的樣子也十分奇怪,看著像直接小了十歲,就是一個兩二歲的小娃娃,跑得是跌跌撞撞,張牙舞爪,搖搖擺擺,就和年畫兒L上的大白娃娃差不多,有點兒笨拙。可沒想到這樣笨笨的身姿出了門就靈活了,竟然一躍就躍上了牆頭,鐘言也立馬跳了上去,踩著秦家精心鋪設的牆簷步步緊隨。
好不容易請來的,他絕對不能輕易地放走!
即便到了晚間也不涼爽,白天已經曬透的地磚和牆磚觸手一摸都是溫熱的。前頭的小身影格外靈巧,筆直地踩過片片磚瓦,朝著最南邊猛衝。最南邊是什麼地方?鐘言想了想,那邊是秦家的庫房,沒什麼人住,但庫房也是把守最為森嚴的地方,畢竟裡頭有秦翎娘親的嫁妝。
不管秦翎娘親成這門婚事是不是隻為了殺害獨子,她豐厚的嫁妝倒是可以讓兩個孩子過富足的一生。莫非這仙家是察覺到秦家有金銀珠寶,所以想要引自己過去,讓自己給它拿?
若是能救秦泠的小命,拿一兩件就拿一兩件吧,鐘言竟然下了這個決心,因為他知道若是秦翎在場也會如此決斷,斷斷不會為了貪戀財寶讓弟弟送命。可就在這時候元墨跳下來了,還在空中翻了個圈兒L,又調皮又靈活,下來之後就開始原地徘徊,像個小老頭一樣踱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不止是舉止像小老頭,他咳嗽的聲音都像小老頭,蒼老氣喘,年歲八十往上,這一下,鐘言立馬放心了,沒錯,是白仙。接觸過刺蝟或者養過刺蝟的人就會知道這東西最會咳嗽,每每夜間在草垛裡咳嗽時都像個小老頭在咳,嚇到過不少人。
“小輩鐘言,今日有一大事請白仙落宮,還請您出手搭救!”
鐘言在後頭說,仙家既然已經在自己麵前驗明正身,就說明它已經知道此行的緣由,“實不相瞞,在下夫君的小弟被金
蠶蠱的蠱毒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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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請您看在我夫君一片誠心、為人端正的行事上賞藥兩顆,往後在下必定在院內長久供奉仙家!”
鐘言之所以拿秦翎的為人來求藥就是因為仙家都聰明得很,它一來就必定知道秦家裡發生的所有事,斷凶吉是它們的本事。自己是鬼,自己的行事品德是仙家看不上的。
“咳咳,咳咳咳。”被白大仙附身的元墨還在咳嗽,眼睛卻開始往兩邊的花叢裡瞄,鼻子也跟著動起來,嗅來嗅去,活像一隻小刺蝟。鐘言便更放心了,這隻刺蝟成仙的時日不長,看它裝作人的架勢也能看出,連跑步都是孩童之態。它大概才幾十年的歲數,放在仙家裡就是一個小頑童。
但這樣也好,未經世事的小刺蝟沒那麼精明老辣,若真是個千年仙家來了,恐怕就沒這麼好說話了。
“還請您賞藥,往後必不辜負。”鐘言再說,“在下保證,隻要您出手搭救,往後便久久供奉,子子孫孫供奉仙家。”
元墨搖頭晃腦地往前走,活像一隻來人間不久的小動物,對秦宅裡的一切都十分好奇。鐘言繼續跟著,看著他仿佛喝醉了一樣的背影,一時間陷入了無名的恍惚當中。
一輪圓月當頭,澄黃明亮,將周圍的草木照得異常清晰,自己拎著一壺血時不時喝上一口,光著腳丫到處晃悠,看什麼都十分稀奇。忽然身子往前栽了個大跟頭,鐘言眼瞧著地麵的磚石離自己的鼻尖越來越近,嚇得閉上眼睛,結果鼻尖和磚石還差一掌寬時停住了,自己好似學會了什麼禦劍飛行的法術,懸在了半空當中。
再一回頭,身後一個雙眼用黑布蒙住的大和尚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九環法杖戳進了自己的束腰帶當中,竟然將自己的身子挑了起來。
“你乾什麼……”鐘言打了個嗝,紅紅的眼睛瞪著他,一頭白發垂到了地麵,“我又沒有在這裡殺人放火,我沒見過嘛,看看也不成。”
“佛門重地,豈容你喝血亂走,還不快快回去。”那人說話將法杖抬起,鐘言無力地滑向他,最後滑到了他的懷裡。回去這一路就不用他自己走路了,鐘言喝血喝得困倦,閉著眼睛說:“沒見過,我就看看,不偷你們的東西。”
“以你這點修為,還想偷我們的東西?你想得未免太多了,化為人形都裝得不像。”那人言語間又淡淡的笑意。
“你彆看不起鬼,我可是餓鬼道的祖師爺,遲早……遲早把你們偷個空,讓你求著我還回去。”鐘言的兩隻手搭上了那人的脖子,“這裡這麼好看,我才不要下山,我要多看看。”
轉眼之間幻象消失,鐘言又一次回到秦家,眼前還是元墨的小小背影。元墨終於停下了,開始盯住一個地方不離開,好像那裡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最後他忽地一下子倒在了地上,鐘言立馬奔過去扶住,隻感覺到仙家已經走了。
而元墨緊緊攥著的小手裡麵多了一顆黑漆漆的藥丸。
有了!真的給藥了!果然白仙是仁心醫術,鐘言興奮地拍了拍元墨的臉蛋,現在不宜耽擱了得趕緊回去讓秦泠服藥,元
() 墨緩了緩才睜開眼睛,
不知所雲地站了起來。
“少奶奶這是哪兒L啊?”元墨左顧右盼,
“這不是庫房的外麵嗎?小的怎麼過來了?”
“回去再和你細說,你先跟我走!”鐘言拉起元墨就跑,忽然一回頭一抹白色的身影貼著地麵跑進草叢裡,那地方剛好就是白仙仔細盯過的位置。莫非有什麼古怪?鐘言拉著元墨也過去看看,隻見草叢裡藏著一隻白色的長毛大貓。
原來是貓啊,鐘言鬆了一口氣,白仙可能有些懼怕大貓,所以才那樣緊張。於是他拉著元墨的手繼續往回跑了,沒留意背向他的那隻大白貓刹那間回過了頭。
白貓的身子,卻長了一張老太太的臉。它怪叫一聲,飛速地鑽進了草叢裡,再也尋不見了。
當晚,鐘言將那顆黑色藥丸入酒化開,讓秦泠一口服下。秦泠喝完後就開始腹痛,緊接著就開始嘔吐,元墨提前準備了一個大木盆讓他來吐,可吐出來的東西不是酒水藥水,而是一條條死去了的小蜈蚣。一直吐到二更天,吐到秦泠整個人都脫了氣力才算吐完,鐘言命元墨將蜈蚣燒掉再掩埋,這件事才算終於有了個好結果。
秦翎拉著鐘言的手,一夜沒睡,熬得他眼窩發青:“小言,你不僅救了我,你還救了我小弟,其實也算救過我小妹,這份恩情……”
“彆,都夫妻了還跟我算計這個。”鐘言也累了,倒在他懷裡輕磨,“一日夫妻百日恩,以後你慢慢還我。”
秦翎紅著臉,卻點了點頭:“那我就好好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