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齊洌NE】:百年大夢(2 / 2)

白喬枝有些煩躁,他發現,隻要問到這人不想回答的問題,他就會沉默。他歸結於夢中人物是他的幻想所成,白喬枝自己不知道的事,夢中人自然也不知道。

“好吧,”他泄氣的撓撓頭發,“那個,你叫什麼名字?我不能總叫你‘你’吧?”

似乎問到了喜歡的問題,那人突然就笑了。

“齊栵。”他說,“栵叢的栵。”

白喬枝第一個反應是,這名字好熟悉。

隨後仔細一想,唉,我彆是幻境待久了記憶都混淆了吧,我連姓齊的人都一個不認識,怎麼可能認識什麼齊烈啊。他又隱約記得,謝毅行父親師春繡的營養師姓齊,叫齊峰立,隻是終身未婚,更不存在有什麼兒子了。

他說:“你好,齊栵,我是白喬枝。”

“咱們很有緣,”齊栵說,“你的名字裡有高聳喬枝,我的名字裡是叢生灌木,都有樹呢。”

說這話的時候,齊栵黑白分明的眸子很清潤的看著他,木屋外鬆枝颯颯,一切陷在幽雅而靜謐的昏暗裡。

白喬枝還在想他的“栵”是怎麼寫,齊栵這樣一說,他想起來了,手不自覺的在原木茶幾上劃寫起來。隻是不知為何,寫了三遍,都不自覺先用三點水作偏旁,錯的太遠了。

後來,白喬枝就這樣住了下來。

他從第一天就想離開,想家,想朋友,想戚戎會怎麼鬨。戚戎一定急壞了,他那個急脾氣,白喬枝半小時不回他微信就氣得不行,更彆提失蹤這麼久,還是剛結完婚,洞房都沒入。

可每次他提出要走,齊栵便閉口不言,隻是一雙眼很悲傷的看著他。

他想過逃跑,趁著齊栵出去找食物,或者齊栵熟睡的時候,可這樹屋太高了,他又不會爬樹,站在枝丫上向下張望都眼暈的不行。

偶爾,齊栵會抱著他下樹去散步,可是樹上待久了,竟覺得樹下熱、蟲鳴嘈雜,懷念枝丫上的靜謐清涼了。

白喬枝覺得,自己有什麼地方,發生了變化。

他開始分辨不清時間了。

齊栵給他找來了遊戲機,也不知哪來的電,白喬枝就權當做“幻境的主人是為所欲為的”。他教齊栵打遊戲,二人玩《生存資格測試》能玩一天一夜。可他竟然不覺得困。而等困意湧來,他便沉沉睡過去,睡個天昏地暗,一覺醒來,齊栵很溫柔的坐在床頭,白玉一樣的手指撫摸著他的小臉:“小懶蟲,起床啦?”一問,才知道白喬枝已經睡了4天了。

後來,便是不用進食。

白喬枝和齊栵遊戲打上癮了,便懶得吃飯,有一次後知後覺,已經兩天沒吃,也不覺得餓了。齊栵和他解釋,說古代人都會辟穀,便是太久不吃飯,人便不覺得餓了,白喬枝心想我在做夢自然不覺得餓,也便不反駁他。

這個地方太邪門,屋外天總是陰蒙蒙的,白晝與黑夜的交替毫無規律,再加上白喬枝不出門,竟是四季交替也無。

他換下那件大紅喜服,齊栵給他找了很多古式單衣,很好穿,柔軟又舒適,帶著一股齊栵身上的鬆香。

就這樣,不知時間,不知春秋,亦不知這漫長夢境何時解脫,白喬枝竟渾渾噩噩的度過了數十年。

當他某一日,不小心踩下枝頭,結結實實的摔在樹下,渾身劇痛,卻並未有一處受傷時,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

齊栵焦急的從樹上衝下,眼裡是掩蓋不住的擔憂與懊惱:“我隻幾分鐘沒盯著你,你就出這樣大的事!”

白喬枝緩緩的問:“蟲族壽命不過二百餘年,我在這待了多久?五十年,一百年?可為何我身體一點變化也無?”

齊栵不言,蹲下身心疼的抱起他在懷裡,很溫柔的撫摸著他摔痛的地方:“痛痛飛,不哭啊。”

我沒哭,白喬枝想,我都要忘了哭是什麼情感了。

“我要走,”他斬釘截鐵的說,“我要瘋了。”

白喬枝想,我的心理素質也實在太好了,能和這不蟲不鬼的東西周旋這麼久。他又想,希望一覺醒來,我便躺在新房柔軟的大床上,頭頂帷帳紅豔,一切都平淡如初。

至於其他的,最初白喬枝還會考慮一下該應付戚戎的震怒,可現在,他淚流滿麵的想,他竟然已經記不起戚戎那可恨的長相了。

不止戚戎,他的家人,好友,甚至維爾德·李對他說的那些話,他都已記不清了。他的記憶在這幾百年內被陌生的平靜衝洗、衝刷,模糊了溝壑。

回去,回去,回到現實,這是他唯一的想法。

他要瘋了。

奇異的,他應該恨齊栵的,可一想到這樣無邊無際的寂寞,在他未出現前全由齊栵一人承擔,便狠不下心去恨他。

齊栵沉默的看著他:“我陪著你不好嗎?”

“好,”白喬枝悲傷的看著他,“但我不該在這裡。”

他不知道齊栵是何等人士,也許,在這異樣空間,白喬枝可以獲得超脫,甚至淩駕時間,但他不想要這樣的人生。他是普通世間一個普通的靈魂,誤入了不知誰的夢境。

齊栵站起身,背後,烏雲萬丈,黑夜驟降,狂風肆虐的攻擊著鬆樹,仿佛整片空間陷入了撕裂,白喬枝緊緊抱緊自己,向前爬去,靠到樹下。

他看向背著光麵無表情的齊栵吃力的問:“我們一定要這樣嗎?你很好,和你聊天很開心,但我們……不該相遇的。”

他的這句話,讓齊栵想起了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

那是夏天一個難得清涼的夜晚,星星漫天,蟲鳴連連,仿佛在歌頌心中歡快。

他也沒有入睡,隻是悠閒的搖晃著枝丫,和身上夏蟬唱和。

突然,他聽到一個奶裡奶氣的聲音,像是在撒嬌:“我不管,我要蕩秋千,我就要蕩秋千,彆的小朋友都有,我也要……”

一個比之成熟一些的聲音無奈的響起:“可是我們沒有秋千……”

“你給我做一個嘛,”小奶蟲噘嘴,“好不好嘛,毅行,毅行,我喊你哥哥好不好嘛……”

映著星光,他看清了那聲音來源。

那是個很小的孩子,風一吹就能掀個跟頭的模樣,雖然瘦小,可小胳膊看著肉嘟嘟的,白白嫩嫩。他頭發有點卷,像精雕細琢的小仙童,一雙大眼睛很活潑亮晶晶的。

小奶蟲正纏著他高個子的同伴要他做秋千給他玩,隻是同伴雖高,也是個孩子模樣,看著十分為難。

他笑了,後山許久沒有生氣了,這兩個小不點真有意思。

那個高個很快被小奶蟲一聲接一聲甜膩膩的“哥哥”攻擊的敗下陣來:“好吧,我給你做。但是……可能做得不好。”

“沒關係,”小奶蟲高興的蹦蹦跳跳,“做的不好我就讓保鏢給我做啦。”

隻是小奶蟲一高興,也不長眼了,“咚”的一聲撞在了他身上,驚得他身上的夏蟬都唱錯了一個節拍。

他心疼的忍不住搖搖枝丫,怎麼能這麼不小心呢,他倒是不會疼的,可那一撞回音這麼響,這細皮嫩肉的小奶蟲肯定很疼吧。

果然,小奶蟲愣住了,然後小嘴一癟立刻開哭,堪稱魔音灌耳,嚇得夏蟬全部噤聲。

高個子同伴心疼的也要哭了,哭聲驚動了保鏢,紛紛上來查看小奶蟲怎麼回事,卻見小奶蟲哭夠了,委屈的眨巴眨巴大眼睛,舉手道:“那邊有個蝴蝶,我要和大蝴蝶玩!”

一水保鏢連著高個子都趕緊去抓蝴蝶了,小奶蟲樂嗬嗬的邁著小短腿在後麵跑。

樹林又靜了。

隻是鬆柏之心,起了波瀾。

他幻化人型,連夜做了一個秋千,放在樹下,想著那個活潑的小奶蟲或許會來,他這裡也能熱鬨些了。

隻是不知為何,第二天,第三天,一周後,一場大雨將他沒有上漆的秋千打濕,突然闖入他平靜世界的小奶蟲也沒有出現。

他突然覺得習以為常的日子如此難以忍耐。

他忍不住化作人形,整個山頭去找尋小奶蟲的蹤跡,終於,在山頭另一處平坦的地方,發現了一個略帶粗糙,卻製造十分精心的小秋千。是那個高個同伴做的。

原來,對他孤寂長年的一顆鬆樹來說,小奶蟲是特彆的、獨一無二,有著炙熱色彩的;而對於小奶蟲,他僅是一顆玩耍時不經意路過的鬆樹而已,除了腦袋上撞了一個包,再無印象,也沒理由將他記住的。

白喬枝恍惚間記起了什麼。

他甩開齊栵,不,齊洌那樣悲傷的拉住的他的手,頂著狂風朝邊緣走去。

風漸漸停了,天色也亮了,像背後有人默默支持他一般。

邊緣的玻璃壁沒有了。

白喬枝遲疑的回頭,對上背後持續凝視的那雙無儘悲慟的眼,他閉上眼,向前邁出。

他回到了現世。

紅豔的新婚帷帳,身邊帶著酒氣酣睡的戚戎,還有空氣中彌漫的馥鬱熏香。壁爐熊熊燃燒,將整個臥室烤的溫暖乾燥。

他卻有點懷念潮濕清亮的樹屋了。

白喬枝遲疑的下床,恍惚的走向洗漱間。

這裡好陌生,他甚至愣了很久,才想起水龍頭如何用。他捧起一潑涼水洗臉,刺骨的冷意讓他清醒。鏡中,一張迷茫惆悵的臉。

他突然感覺發間有什麼東西,有點紮,可能是放禮炮時的紙屑。

隻是用手一摸,卻掉下一根鬆針來。

泛著青,帶著濕意,還有朝夕相處了也許百年的鬆香……

何處是現實,何處是夢境?

白喬枝怔怔的走到床邊,附身去看戚戎的睡顏,他睡得不熟,皺著眉頭,卻是白喬枝渾然記不清了的長相。

如果戚戎此刻驚醒,定會對白喬枝眸中的陌生震驚吧。

白喬枝失神的坐在床頭,望著昏暗的天花板的一點發呆。

掌中那一根鬆針,刺痛了掌心。

“齊……栵……”

不知不覺間,已然淚流滿麵,白喬枝拿起智腦,想要聯係他,卻隻記得有這麼一個人,想不起任何關於他的事情了。

他驚恐的發現,記憶中關於他的事情,如抽絲般慢慢剝落、脫離……

第二日,戚戎大嗓門把他喊醒,白喬枝酒喝多了,腦子一脹一脹的痛。

他為了結婚請了很久的假,明明通告全推了,卻心裡總覺得有什麼很重要的事兒給忘了。

他騙戚戎說有個緊急通告不得不去,穿戴整齊,央助理帶他去了春繡園。

春繡園被謝毅行打理的很好,門衛見了他,討好道:“您來啦。我幫您通知當家的?”

“不用,”白喬枝笑道,“我有東西落在這了,取了就走。他那麼忙,你不必麻煩他。”

他讓助理在門口等,自己向著那奇異的夢中,貫徹了開始與結尾的參天鬆柏走去。

他踩著枯枝落葉,踩著潮濕鬆軟的泥土,那樣艱難的向山中走著。

一步、兩步……

精致的小臉因為摔倒沾了泥土,華美的兔絨披風也撕裂了口子。

冥冥間,他終於聽到了魂思夢縈的一個聲音。

那仿佛是來自大自然最深處的歎息:“……這次,我可不會讓你走了。”

他笑了:“不,我是來帶你走的。”

百年大夢,隻願不要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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