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女孩還沒成家的時候,未必是明珠寶石。隻不過年華不在,少了那份嬌俏,就是能看見魚眼珠子的本性,過了幾十年,本性加重人變得吝嗇,自然就尤其可惡。”
林黛玉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個時候已經走到大觀園門前了,寶玉停下來跟林黛玉說:“也不是所有女孩都是這樣,以前我身邊照顧我的那些姐姐都是儘心儘力。隻恨我豬油蒙了心,眼睛也不夠明亮,隻覺得她們嘮嘮叨叨,如今想想,不關心我何必跟著我嘮嘮叨叨呢。就像那個李媽媽,有再多的不好,對我卻是好的。”
說完對著林黛玉笑了一下:“妹妹回去吧,我這邊打聽完了打發個小丫頭來給你們說。眼瞅著天黑要關門了,晚上還有點涼,早點回去吧,免得吸了涼風又咳嗽,等我舅舅的事情辦完,我就去找姑父,妹妹不妨趁著這幾天閒暇的時候給姑父做點兒小物件兒或者寫幾封信,我一塊兒帶過去。”
林黛玉對著賈寶玉俯身福禮:“勞煩哥哥了”。
賈寶玉也躬身回禮,隨後賈寶玉後退了幾步便離開了大觀園。
林黛玉歎了一口氣,看著他的背影從視線裡消失了,便轉身回去。紫鵑扶著她,兩個走了幾步,林黛玉停下,回頭又看了看賈寶玉消失的地方。
紫鵑就說:“姑娘,寶二爺都走遠了。”
“我知道走遠了。他這一去……唉!”
“姑娘歎什麼氣?”
“寶玉這一去,和小時候再不一樣了。”
紫鵑也不知道這話到底是欣慰還是惆悵,還是不情願,就覺得自己品不出味道來。反正這個時候也不該再問下去,問多了反而惹的姑娘煩心,就說:“咱們走吧,寶二爺說的對,晚上冷,彆到時候見了涼風又咳嗽。”
賈寶玉回到自己院子裡,換了衣服便去見賈政。賈政在他的小書房讀書,彆看這麼晚了,身邊還圍了一群清客相公,大家在秉燭輝煌的屋子裡麵高談闊論。
聽說賈寶玉來了,這一群清客相公們都回避,賈寶玉進來之後,賈政板著臉問:“見過老太太了?”
“見過了,老太太打發兒子來給老爺請安。”
“嗯。”賈政板著臉拿腔做調的問:“今日去你舅舅的葬禮上,表現的如何?”
賈寶玉回話:“表現的中規中矩。”
“中規中矩也好,剛才有奴才說你母親很生氣,這是何故?”
賈寶玉眼神看著自己的鼻子尖兒,嘴角有一種很輕蔑的笑,仍然是規規矩矩的回話:“今日舅媽非常傷心,指責太太對王家抄家的事不夠儘心儘力。太太非常難受,自認為對王家還算是儘心,太太回來的時候哭了一場。”
賈政也跟著歎了一口氣:“你太太那個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至於王家那位太太……算了,如今她們孤兒寡母,對她們說的多了非君子所為。你要知道父母為了子女向來是儘心竭力的,你太太和我為了你也是不得已做了很多事,將來你做父母了就能知道了。”
賈寶玉躬身感謝:“兒子多謝老爺,兒子嘴笨,說不了彆的,老爺做的事兒兒子都記著呢。”
賈政滿意的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去吧,回去歇著吧,也是累了一天了。”
賈寶玉答應了一聲,往後剛退了兩步,突然從外邊衝進來一個賈環。賈環看到寶玉笑嘻嘻的上前見禮:“原來是二哥哥來了,咱們兄弟幾日沒見,我可想哥哥了呢。”
這裡燈光很亮,賈環做小兒形狀,親親熱熱的就要上前拉手。賈寶玉卻不想和他做戲,轉頭就走。
賈政對剛才賈寶玉的表現非常滿意,但是看賈寶玉撇下賈環就走,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心裡麵想著寶玉是個好孩子,都是讓他娘給教壞了。
卻不知道寶玉出了門,在心裡麵誹謗賈政寵妾滅妻。
他出了賈政的院子,心裡麵倒是迫切的生出一種脫離父母的想法。甚至有了一個很荒唐的念頭:我要是給姑父做兒子呢?
這樣的想法也不過剛一閃現就被放置到一邊兒。眼下賈寶玉還有更要緊的事,就是替姐妹打聽一下賈迎春的夫家。
賈寶玉本來就住在前院,讓人去打聽賈璉在什麼地方。賈璉今日也在王子騰的葬禮上忙了一天了,根本不在前院,在後院換了衣服準備吃飯。賈寶玉想了想,讓人去打聽一下,看賈璉什麼時候有空?
賈璉聽說就直接讓人把賈寶玉叫來,讓寶玉過來一塊坐著吃飯。
賈寶玉想了想又去了一趟後院,到了賈璉的院子裡。
賈璉就說賈寶玉:“你如今和我也疏遠了,有些事我又不是不知道,但是你我卻是兄弟,我知道你脾氣秉性並不壞,也願意跟你來往,你倒縮著不願意到我跟前來了。坐吧,荂兒他娘既是你表姐又是你嫂子,我又是你哥哥,都是一家子親人,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呢?”
寶玉一瞬間湧出兩包眼淚,趕快用袖子擦了擦,舉起麵前的酒:“我敬二哥哥一杯。”
說完一仰脖子喝下這杯酒。以前他倒是覺得賈璉太俗,然而這俗人也有幾分崢嶸。
賈璉和他喝了一杯就問:“你說找我有事兒,什麼事兒?”
“是這樣的,我想問問二姐姐許配到哪一家了?”
“你是為姐妹們的事兒來的?結親都是門當戶對,但是你二姐姐的事情卻沒有門當戶對,她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實在是太軟。讓她當主母她是當不了的,她自己屋子裡麵的東西都看不住,丟了那麼多,你嫂子跟我說的時候我心想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做主子的反而被奴才拿捏了,實在是匪夷所思。所以後來你三嫂子說,她娘家兄弟在江南某個縣做縣令的時候和當地的一戶鄉紳有來往,正巧去年這個鄉紳家的孩子來科舉,今年考了個七十多名的名次,說起來還不算太差,去年這個徐家的小夥子來咱們家,老太太是見過的,覺得長得一表人才,再加上家裡麵也略有些家資,我和你三哥覺得讓你二姐姐去做一個富家太太也好,免得在這高門大戶裡麵和親戚們來往的時候不痛快。”
賈寶玉呆了一會兒:“意思就是說,二姐姐往後要去江南?”
“不一定,要是咱們家給人家徐家的孩子在京城裡邊找個差事,他們也是能在京城裡麵住著的。以徐家的財力,在京城裡買房子是買的起的。”最近抄家太多,戶部把好的挑撿了,放出來的都是貴人看不上的。徐家是買的起的,要是兩家成了親戚,榮國府這邊不介意幫他們去戶部打點一下,買一處好房子。
“那……”
“寶玉,這事兒不急。咱們門第在這裡放著呢,姑娘的教養也在這兒放著呢,不可能著急忙慌的嫁閨女。你想想看,你二姐姐怎麼說也是貴妃的堂妹,那小夥子長得儀表堂堂不假,家裡麵也有幾個糟錢兒,但是想這麼娶你二姐姐卻不行,最起碼他們要拿出誠意才好。”
榮國府富貴,徐家不是很有錢,而且他們的舅舅又是商戶,彆說鹽商賺錢,就是再有錢在京城這一些勳貴們看來也就是一商戶而已,榮國府也不圖他們什麼。就更看重他們的一片心意,這一片心意想表現出來,自然是要對賈迎春夠好才行。
“什麼誠意?”
“最淺顯的一條,當然是人家父母進京,先拜見一番再說。咱們也不難為人家,要看看咱們家的姑娘到底嫁到什麼門戶裡麵了。媒人說的再好也不過是媒人說的,那徐家的父母是否好相處,徐家的家風是否清正,這都是咱們要替你二姐姐想的。”
賈寶玉連連點頭。
“那……這些要跟二姐姐講嗎?”
賈璉夾了一口菜:“本來是讓你幾個嫂子說呢,但是你鳳姐姐如今又要忙你們舅舅的事兒,今天的事你又不是沒看見,我也不想說那麼多了。你三嫂子如今身體笨重,也不經常往這邊來,你既然應承姐妹們幫忙打聽,你就跟你二姐姐說一聲吧。”
賈寶玉連連點頭。
在賈璉看來賈寶玉雖然有進步,然而進步還很小,人雖然聰明,但是心思卻被人一眼就能看清。所以更深的話自然是不會跟他說的,兩個人推杯換盞喝了點酒吃飽了飯,就讓人把賈寶玉送回去了。
沒過一會兒,王熙鳳在老太太那裡吃完飯走了回來。進門就問:“你今日叫寶玉過來吃飯了?”
“嗯,他想替二丫頭打聽一下,我就跟他隨便聊了幾句。”
王熙鳳進來,深呼吸一口氣,放鬆的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奶娘們跟著進來,抱著孩子進隔壁喂奶去了,王熙鳳就說:“老太太聽說你們倆一塊吃飯,高興的多吃了半碗呢。”
賈璉輕笑著搖頭:“老太太怎麼想的我知道,瑭兒就說讓我和寶玉多來往,多提點他一些,老太太一準高興,我想著也是這樣,想讓老人家開心就該這樣。寶玉那孩子……真不像咱們家的人。算了,不說這個了,二丫頭的婚事老太太那裡是怎麼想的?”
“老太太說今年定下來,明年就可以發嫁。差不多今年的大事兒就是這一件了吧。”
賈璉心裡麵想著:未必。
誰知道會不會又突然出一件大事兒。
如今賈璉心裡麵被這接二連三出現的事兒弄得麻麻的,就覺得自己已經能夠淡定的麵對所有突發事情了。
想想明天還要去葬禮上,再想想今天自己遇到的事兒,就忍不住跟王熙鳳抱怨:“這還有幾天呀?你叔叔的事讓我跑前跑後我沒什麼意見,但是我好歹也是去幫忙的,你嬸子是沒少給我臉色看!還有你妹妹,看我就跟看……狗屎一樣。我就不知道她小女孩怎麼這個眼神兒,我派人打聽了,她男人也不是那好東西,你還常常說我如何如何,還看不上我呢,我跟你說,拿我和他比,你碰見我是你燒高香了。”
王熙鳳本來不想搭理他,但是後麵的幾句話讓王熙鳳一下子坐直了。
“你什麼意思?保寧侯府的那公子比你還爛?”
賈璉沒好氣的看了她一眼:“拿我跟你那表兄弟薛蟠比如何?保寧侯府那小子也就是比薛潘多了個好爹而已!有些地方他還不如薛蟠呢,你要不信你去隔壁問問珍大哥哥,要是拿薛蟠和保寧侯府那小子比,珍大哥哥絕對誇你表兄弟。”
“這……”
賈璉就說:“有你嬸子後悔的時候!你也不想想這個時候人家願意娶你妹妹到底安的是什麼心,這年頭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你們王家嫁出去的兩代姑奶奶都不願意雪中送炭,更何況人家,非親非故的憑什麼…你妹妹本就是王家的姑娘,說白了,這已經成絕戶了,有那想吃絕戶的她們母女不僅不躲著,還迎著。彆說靠著他外祖家了,他外祖家跟咱們家交情特彆好,現如今是什麼樣子我能不知道?也是寅吃卯糧,內囊空了。而且也有幾分搖搖欲墜,叫我說你嬸子要是聰明點,帶著你妹子和這些財寶回金陵去,二十年後你王家說不定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王家東山再起和你嬸子有什麼關係,東山再起的又並非是她的子孫。算了,就是這麼跟人家說,人家也不聽。”
“你怎麼不早說!”
“我也是剛打聽出來,我壞的不夠徹底,和他們那些人玩不到一塊兒去。我這也是剛才回來的時候找珍大哥打聽出來的。就珍大哥這樣的人也進不了人家那個圈子,你知道為什麼嗎?珍大哥手上沒人命!”
王熙鳳無力的窩在椅子裡:“我能怎麼辦?我嬸子就不願意回王家,今日薛姨媽問的話你也不是沒聽見,人家拚著將來不和我叔叔合葬,就是想把王家和王家的這些親戚給甩得乾乾淨淨,唉!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往後能幫一把是一把吧,幫不了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