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去找老太太, 老太太聽了之後覺得也合適。
“按道理來說,咱們家沒必要低嫁閨女,可是二丫頭和人家不一樣, 二丫頭就適合那種小富即安太太平平的。讓她呆著,清靜的過日子,你要讓她出去應酬, 她反而快活不起來。”
而且又怕麻煩,要是略微有了一些爭執, 隻會一直往後退。要是嫁到那些門當戶對的人家,就她這脾氣將來少不了要被婆婆欺負,被妯娌們吃了。
所以老太太歎了一口氣:“目前來看這家人倒也合適, 隻是姑娘家的臉麵金貴,你們也彆上趕著, 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家的孩子嫁不出去呢。”
“是。那這件事……”
“我這裡倒是沒什麼,你去問問你老爺,要是他們爺們幾個覺得都行, 這件事就算妥當了。”
邢夫人答應了一聲, 從老太太這裡出來特意去了後麵的大觀園。從這兒去大觀園目的也很簡單, 就是告訴賈迎春一聲,年紀不小了,說不定很快就能說人家了, 早日把自己的東西收拾一下, 嫁人的時候什麼帶走什麼不帶,什麼送人什麼扔了, 都有一個準備的時間。
邢夫人本來是一份好意,但是告訴了賈迎春之後,賈迎春卻心裡十分不情願。邢夫人話扔下來就走了, 賈迎春心裡麵百轉千回。雖然她這個人好脾氣,甚至很多時候委曲求全,但是嫁人這種事情,心裡麵也有自己的想法。女孩子都想嫁一個才貌雙全的夫君。
也不知道家裡麵給自己安排的是什麼樣的人家,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是習文的還是習武的,也不知道是膚白還是貌醜……
這消息彆人不知道,但是她身邊的丫頭們日常跟著,也都知道了。
大丫頭司棋和秀橘身邊還圍了不少婆子和媳婦兒。
大家都很關心將來賈迎春嫁到哪裡去,因為目前伺候她的這一群人將來十有八九會是陪房。二姑娘不受寵是肯定的,所以嫁的人家可能不會太好,要真是這樣,不如想辦法早點從二姑娘身邊調走。
司棋的外婆就是王善保家的,司棋的消息來源相對來說可靠一些,也知道的更多一些。這個時候一群人圍著司棋紛紛詢問。
“司棋姑娘,到底咱們姑娘說的是哪家的公子呀?”
“對呀,也沒有聽說老太太和太太和彆家的太太來往多麼密切。怎麼這事兒突然就來了呢?”
“要是門當戶對倒也罷了,我就害怕以後嫁到破落戶家裡。將來親戚們日子過得蒸蒸日上,咱們跟了一個這樣的主子,日子過得還不如以前呢,這可怎麼辦?”
榮國府的奴才們都是比較過的,就京中的生活水平而言,榮國府的奴才比外邊那些富裕小康之家過得還要自在,所以一旦說是要把他們攆出去,哪怕是沒有發賣,這些人都哭天喊地,有些人是死活都不願意出榮國府的門。
司棋早有消息,可能姑娘要嫁到江南去了,江南那地方說是有錢,但是哪裡比得上京中富貴無雙。
這個時候麵對著這些人話又不能說那麼多,交情不到,乾嘛把這要緊的事兒告訴她們?拉下臉甩了一下手帕:“我天天跟嫂子們在一起,嫂子們知道多少我也知道多少,我哪裡能跟嫂子說點彆的。”說完轉身去找賈迎春了。
司棋去找賈迎春的時候,賈迎春心亂如麻,手裡拿了一本棋譜看了好久。她覺得未來十分迷茫,但是消息在大觀園裡麵也傳開了,其他姐妹們都是且驚且疑。
一群小姐妹們來尋找二姑娘。
邢岫煙拉著賈迎春的手說:“咱們免不了將來都有這樣一天。家裡有老太太看著呢,絕不會讓姐姐受委屈的。”
這話確實是讓賈迎春心裡麵放心了一些。老太太就說不喜歡她,也不會吧她嫁到火坑裡去的。
而且這種事就算是她想反對也反對不了的,男婚女嫁就是人生中必要做的一件事。頂多是能在這種父母乾涉下,自己讓自己過得稍微輕鬆自在一些,甚至她們連提出私下見一麵的話都會受到訓斥。
姐妹幾個從迎春的屋子裡出來之後,惜春就感慨:“要是寶哥哥還在就好了,還能讓寶哥哥幫咱們打聽一下。”
可惜賈寶玉去給他舅舅哭孝去了。林黛玉就說:“等等吧,他晚上必會回來的。”
邢岫煙問:“他不給他舅舅守靈嗎?”雖然不該寶玉去,但是王家沒人,寶玉又是王子騰在京中的唯一的外甥,親友對王家避之不及的時候,寶玉最好留下給舅舅守靈。
林黛玉搖搖頭:“鳳姐姐出門的時候,我聽說可能會起波瀾,寶玉未必會留下。”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這幾個姑娘都在等賈寶玉去探探風聲,所以等到賈寶玉薛寶釵和探春剛進門就被小姐妹們請去了。
而王熙鳳和王夫人薛姨媽直接來了老太太的院子裡。三個人都穿著白色孝服,老太太畢竟年紀大了,老人家看見這披麻戴孝心裡麵鬱悶,所以三個人在老太太院子的車裡把裹著的一層孝衣脫下來才往老太太的院子裡去。
老太太就問她們三個:“事情辦得怎麼樣?”
王夫人低下頭,薛姨媽開始輕輕的哭,拿著手帕不停地擦眼淚。
王熙鳳歎了一口氣:“我是怎麼都沒想到我們王家就這麼散了。”
“這話怎麼說?我隻聽說你那妹妹許配給人家了,難道不親戚了?”老太太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聽說了王家太太做事有點出人意料,似乎是斷了和王家這邊的聯係。
王熙鳳點了點頭:“今日我們拜見嬸子,我嬸子話說的很明白,以後還是不聯係的好。薛姨媽就問我嬸子將來她晚年怎麼辦?我那妹子直接就說她把她母親接回去孝敬。薛姨媽又問將來若是我嬸子百年之後,是不是還要再葬到王家的祖墳裡去?我嬸子就說她死了之後什麼都不知道,大家愛怎麼辦就怎麼辦。”
王熙鳳也隻是歎了一口氣,薛姨媽再也忍不住,這個時候從輕輕的哭泣變成大哭。
“老太太,您評評這個理兒,我哥哥在的時候沒有虧待她們娘倆,如今嫌棄我們是些窮親戚也就罷了,不能連來往的事兒都要斷了。”說到這裡又說王子騰的女兒:“她以為她從她外祖家發嫁她就不是我王家的閨女了嗎?事情做得這麼絕,一點名聲都不要了嗎?”
連老太太都覺得這對母女簡直是失心瘋了。就算王家的太太不靠著婆家,日後靠著娘家過日子,也不能和亡夫家族一刀兩斷呀。
而且最不該斷的那個人就是王子騰的女兒,她娘可以說走就走,說斷就斷,她畢竟是王家的閨女!將來她的孩子難道連個外家都沒有?
老太太歎了一口氣:“這是心裡麵有怨,覺得咱們這些人都沒有伸手拉一把,罷了罷了,何必貼上去呢。”
又對薛姨媽說:“姨太太也累一天了,早點回去歇著吧。”
薛姨媽隻好退下,又從大觀園裡過,把女兒薛寶釵也叫上,母女扶著回去了。
王夫人等薛姨媽走了才插話:“累了一天了,就不陪著老太太說話了。”
老太太點了點頭:“回去歇著吧。”
等到王夫人離開之後,老太太問王熙鳳:“明天還去不去?”
王熙鳳又重重的歎了一口氣:“我不管人家去不去,我是要去的。我叔叔對我有大恩,我嬸子我妹子臉色再難看,話說的再難聽,哪怕是不讓我進門,我也要把我叔叔的事兒辦完了看著我叔叔入棺入土才行。她們是她們,我叔叔還是我王家的人,我也不怕拋頭露麵,送走我叔叔要緊。”
老太太點了點頭:“這也是應該的,你父母沒了之後,多虧你叔叔照顧你。唉!走到這一步你也彆多想,人家恨咱們不拉人一把,也是有因由的。那個時候誰家都避之不及……”
王熙鳳實在難受,站起來跪倒在腳踏邊兒把頭埋在老太太的懷裡,無聲的哭了起來。
另外一邊賈寶玉和探春兄妹兩個被拉到園子裡,探春回去換衣服,賈寶玉如今還穿了一身白,就跟姐妹們說:“姐姐妹妹長話短說,最近老太太健在,在家裡麵這麼穿不合適,姐妹們說完了我是要回去換衣服的。”
惜春就說:“你們不在家的時候大太太來了,說是給二姐姐找了一戶人家,也不知道是什麼人家,我們心裡七上八下的,二姐姐也非常擔心?叫了寶哥哥來,就是讓寶哥哥出去打聽打聽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家……那人怎麼樣?”
這是一件大事,賈寶玉雖然也不想讓姐妹們這麼早出嫁,先是待了一會兒,才歎了一口氣:“我和老太太一樣,都是喜聚不喜散的性子,唉……沒法子,我出去打聽打聽吧 。”
說完之後對著姐妹們作揖,便準備從大觀園裡出來。林黛玉看了就在後麵叫住他:“你等等,我有話囑咐你,咱們一起出去。”
大家看著他們倆出去了,剛走了幾步,林黛玉就對賈寶玉說:“你出去問問二哥哥和三哥哥,他們兩個必定知道。”
“我知道了,換了衣服我就去。”
雖然賈寶玉仍然是麵色淡淡的,但是林黛玉已經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忍不住問:“你今日怎麼不高興?我的意思是說……”
“我懂。”
誰死了舅舅都高興不起來,林黛玉隻不過是詞不達意,這種不高興並非說是不悲傷,而是說由衷的感覺出了一種悲哀。
“今日……舅媽和太太還有姨媽……她們吵起來了。”
“吵什麼了?”
“是舅媽和太太在吵,舅媽說太太落井下石,見死不救。太太說她對王家儘心儘力,多少大事兒都辦成了,就最後一件大事兒實在是不能拿全家性命賭上去,所以在舅媽眼裡倒成了一樁錯。
若不是因為她們爭吵,我還不知道這裡麵來來往往居然有這麼多的事兒。她們從幾十年前的事兒一直吵到現在,中間都是賈王兩家恩恩怨怨。
幾十年前的事,舅媽指責賈家飛揚跋扈,太太就說王家包藏禍心。近在眼前發生的事,舅媽指責太太不拉一把侄女兒,太太就說舅媽故意禍水東引。還有很多事兒,還有很多話,聽所未聽,聞所未聞,中間還夾雜著各種各樣金銀來往勢力輸送,我今日倒是想哭一哭舅舅,反而哭不出來。”
“虎狼屯於階陛,尚談因果……”林黛玉非常通透,看得清楚,也很明白。
“不說這些,這些都是我的至親之人,我一直覺得他們都是值得我敬愛的人……”可現在看來,這些人比書上的那些人有的時候都不堪:“太太在回來的時候與我同乘一輛車,句句說都是為我。幾十年前我尚且沒有出生,他們都已經有了來往,那個時候也是為我嗎?”
林黛玉跟著歎息一聲。
賈寶玉又說:“我以前跟你們說,那些女孩還沒有成家的時候都是明珠寶石,一旦成家就成了魚眼珠子,等到成了婆子的時候,就變得尤其可惡。我以前不知道這是為何?眼下我終於知道了。”
林黛玉就問:“願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