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夜聽歌(1 / 2)

紅樓沉浸式圍觀 則美 18387 字 7個月前

榮國府的馬車奔馳在夜色裡。

老太太一邊哭一邊催著馬車跑快點。雲芳和鴛鴦一左一右坐在老太太身邊給她擦著眼淚。

蘑菇坐在車門口, 掀開門簾催著車夫:“再快點。”

兩邊都是騎馬舉著火把照明的奴仆,大街上空無一人,如今已經到了十一月, 已經是冬季了, 寒冷的冬天晚上, 街上早早就沒了人煙, 隻聽見車夫催馬狂奔的吆喝聲和雜亂的馬蹄聲。

這時候蘑菇突然聽到有人在擊打漁鼓。

咚咚咚……啪啪……咚咚咚……

夜裡這聲音很清晰,在雜亂的馬蹄聲中顯得特彆有存在感。

蘑菇聽到有個高亢蒼涼的聲音唱響在耳邊:“世人都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

這歌聲聽著就像是越過群山萬水,讓人感覺飛在天際俯瞰人間大地。

咚咚咚……啪啪……咚咚咚……

“……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

蘑菇聽了一個開頭,又聽見漁鼓在響,以為是道士在唱道情, 隻佩服這道士唱的真好, 是自己平生未曾見到的, 也沒放在心裡。催著馬夫:“老太太著急, 再快點。”

馬夫連連應是。

……咚咚咚……啪啪……咚咚咚……

“……世人都曉神仙好, 隻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隻恨聚無多, 及到多時眼閉了……”

蘑菇聽了兩句在心裡,覺得這道情唱的挺有意思呢。這幾句話能套到一太太和珠大伯母身上再合適不過了。

總想撈錢,總覺得不夠,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不就是“及到多時眼閉了”。

……咚咚咚……啪啪……咚咚咚……

這下蘑菇覺得奇怪, 為什麼這聲音還在耳邊,按道理說馬車跑的這麼快,這聲音應該被遠遠甩開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 隻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老太太在馬車裡哭:“我就說環兒是禍根,我的寶玉啊, 怎麼就攤上了這樣一對爹娘!”

蘑菇轉回頭看老太太和媽媽,就看見媽媽不停的給老太太擦眼淚,勸她先彆哭。

看這個反應,她們應該是沒聽見。

……咚咚咚……啪啪……咚咚咚……

“……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兒孫忘不了!

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蘑菇一下子睜大眼睛,老太太是癡心父母,一老爺未必是孝順兒孫。

這個人唱的歌倒有幾句能跟自己家對的上,一老爺不是孝順兒孫,也是忘不了功名,她不知道姣妻說的誰,但是總覺得句句在唱自己家......不知道這是什麼人,又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唱歌,難道是彆有用心?

她掀開車簾子抓著門框一下子鑽出來,在飛奔的車上向著四麵張望。

雲芳一眼沒看到,再發現的時候女兒就鑽出去了,看她整個身子隨著馬車在飄,嚇得差點心肺驟停。

“賈萱,你給我回來,再不回來看我不讓你老子打折你的腿。”

蘑菇再沒聽見有人敲擊漁鼓的聲音,夜裡各處安靜,除了馬蹄聲、車輪碾壓聲,再沒一絲其他的聲音。

她立即應了一聲,重新鑽回馬車裡。

車子這時候也到了賈政的府邸門前。門前的奴仆們立即抽了門檻,讓馬車進入。

大家湧出來接著老太太,老太太被扶著到了賈寶玉的床邊,看他這個樣子忍不住放聲大哭。

蘑菇歎口氣轉身出來,想了想跑到大門口往外看,心裡想著不知道是哪個人在外麵亂唱,又存了什麼心。

如果是無家可歸的道士,八成會來這裡,畢竟這裡等紅燈高掛,還開著大門,他們方便討飯。

如果不是,到底有什麼目的?

她是等不到唱歌的道士的,門子們哄著她回去,又說被外麵的人看到了不好,畢竟是個姑娘家,不能在門口探頭探腦。

蘑菇看著空無一人的大門前和黑蕩蕩的街道,隻好回去。

她回去的時候老太太已經坐在榻上了,看樣子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經過。

她剛剛打了王夫人一巴掌,正在罵王夫人沒用。

王夫人捂著臉哭的很委屈。

罵了幾句王夫人之後,老太太叫了賈政過來,賈政剛跪下,老太太轉手把身邊放著的茶杯抓起使勁砸賈政,一瞬間老太太的手上全是血。

大家嚇得趕快攔著,賈政沒事,老太太卻是握著一手碎渣,血流不止。

賈赦看了,忍不住對著賈政打了幾拳,他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體,打了幾下根本沒對賈政造成傷害,自己反而累的站不穩。

賈政磕頭不迭,求老太太彆生氣了,可是老太太表現的十分失望。

她冷冷的看著賈政,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大家都以為她會急的昏過去,會大哭不止......可是這會老太太出奇的冷靜。她盯著賈政看了一會,麵容逐漸陰森目光開始凶狠。

過了一會,她轉身跟王夫人說:“你自己料理你家的事兒吧,我把寶玉帶走。他是好是壞是生是死,和你們夫妻沒關係了。”

說完對賈赦說:“帶寶玉回去,就是死了也要死在咱們家。他死了,你當伯父的就找人把他從咱們家中門抬出去埋了,也彆給賈大人和賈夫人添麻煩。”

一太太攔著不讓抬,哭哭啼啼的說寶玉現在太凶險了。賈政又抱著老太太的腿哭,老太太根本不搭理他們夫妻,讓人拉走他們,老太太身邊的丫鬟和賈寶玉身邊的小廝們一起動手,抬了賈寶玉就走。

老太太先上了馬車,幾個大丫鬟立即在馬車的車板上鋪了被褥,幾個力氣大的婆子將寶玉抬著放進去。老太太坐在車板上盤著腿把寶玉的頭抱在懷裡,全程都很沉默。

馬車動起來,大家紛紛上馬的上馬,上車的上車,從這裡出去往榮國府而來。

一路上都很安靜,就是大家在馬車裡說話也都下意識的壓低了聲音。

雲芳跟李紈和王熙鳳說:“我讓平兒看著幾個孩子呢,我們家長生和荂哥兒,還有巧兒蘭兒,都在稻香村住著。”

王熙鳳放心了不少,有平兒看著她心裡就不會多牽掛。將心疼兒女的心思收了,想到寶玉的事兒她歎口氣:“唉!事兒怎麼成了這樣!寶玉前幾天還好好的,哪怕是被燙傷了,我們去看他的時候,他還跟我們說笑呢。真是世事無常......”

李紈不說話,連歎息都沒有。

一房裡麵,他們母子的處境尤其艱難。賈環已經成了勢力了,彆說寶玉,這個時候賈蘭都是他的眼中釘。寶玉不過是個嫡次子,但是賈蘭卻是承重孫!賈環能看賈蘭順眼才怪呢。

王熙鳳看了她一眼,就拉著雲芳說:“你哥哥的臉麵大,你今天有沒有問問殷家的老奶奶,能不能請個好大夫?寶玉這樣子也就是一口氣吊著,我說句難聽的,要是死了也不操心,這不是還能搶救一番嗎?要是不救,我心裡過意不去......”

“我今兒避開老太太問了,我們家發家才幾年?底蘊淺薄,認識的隻有太醫院的人,但是太醫院的人今兒都請了。唉!”

“唉!”

王熙鳳跟著歎氣,也是自己昏頭了,殷家是新貴,這幾年才隨著皇帝的掌權出頭,榮國府是開國勳貴,榮國府都找不來的好大夫,殷家更難尋覓。

意識到這裡,她就在想,表哥賈珠沒了,留下的還有賈蘭。要是表弟寶玉沒了,這連個燒香磕頭的人都沒有,來的時候孑然一身,走的時候毫無牽掛——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說來說去,這兄弟倆個都是遭罪了。

馬車到了榮國府,門子打開大門,車子一路到了後院老太太的榮慶堂。

男人們早就在前院下馬,女眷們在一門下車,大家都圍著馬車到了老太太的院子裡。賈瑭上了馬車,把寶玉從車裡抱出來,賈璉賈琮在下麵接著,女眷扶著老太太下車,隨後賈璉抱著寶玉到了寶玉以前住過的絳雲軒。

這裡的丫鬟留下的不多,寶玉的東西也都收拾乾淨了。

琥珀帶著人把老太太的一些被褥拿過來鋪在床上先給寶玉用,屋子裡各處點燈,老太太坐在床沿上看著寶玉。

賈赦站了一天了,這會站不住,讓丫鬟端了凳子來坐。

母子兩個看了一會寶玉,賈赦說:“下午去城外請大夫了,想著萬一城外有好大夫能治疑難雜症卻名聲不顯......總要想辦法啊!

還讓人各處去燒香......老太太也彆擔心,我倒是覺得今天晚上不太燒了,今天早上比這會兒燒的還嚴重些,如今倒是呼吸平穩了,這就是好兆頭。”

老太太這才收回了目光,歎了一口氣。

這時候幾個丫鬟正給她包手掌,她沒受傷的手從丫鬟的手裡接過茶碗喝了一口,就說:“儘人事聽天命吧。”

說著拿手帕擦淚:“我自然是想讓寶玉順風順水妥妥當當。但是遭了這樣的劫難。就靠他自己了,能挺得過去,往後自然是否極泰來,若是挺不過去......”

她伸手,鴛鴦趕快扶著她。

賈赦跟著站起來,老太太讓人照顧好寶玉,帶著兒孫到了中堂。

老太太坐下跟賈赦說:“我去的路上聽孫媳婦跟我講,說是寶玉已經燒了兩天了。唉,這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寶玉是個心眼實在的孩子......”

老太太本來想跟大兒子商量一下,如果寶玉要是不行了,那麼家裡麵就要開始給他準備東西了,也免得到時候忙亂起來各處出現紕漏,讓孩子走的不安心。但是心裡麵還是不願意放棄,就跟賈赦說的那樣,這會沒白天熱了,說不定就是好兆頭呢。

也就沒有開口說這件事兒。

她看看屋子裡站著滿滿一屋子的家眷,再看看賈赦,賈赦也是一把年紀了,頭發都白了,腫著一張胖臉上麵還一臉的褶子,因為跟著操心奔波,顯得十分疲憊。

就說:“你也上了年歲了,跟著奔波了幾天,我知道你也累了,你回去歇著吧,我今日在這裡守著。明日看看如何,看看能不能不發熱......”

賈赦立即說:“您的年紀比兒子還大,您回去歇著吧。兒子帶著您的幾個孫子在這裡守著。”

“不用了,你回去吧。”

賈璉立即說:“老爺回去吧,兒子在這裡陪著老太太,兒子年輕,多熬幾晚上不礙事兒。老太太今日又傷了手,略晚些也回去吧,寶玉要是知道您這麼守著,心裡也會不安的。”

賈璉都這麼說了,賈瑭也表示留下。

最終賈赦回去了。

賈璉賈瑭留下陪著老太太說話,同時也守著寶玉。

老太太來到寶玉的身邊坐著,賈瑭發現老太太的手開始抖了。

再仔細觀察老太太的麵容,老太太有一種不自覺地抖動,這讓他想起一種病:帕金森。

看來這事兒對老太太的打擊還是很大的。

賈璉看看老太太,再看看賈瑭,他很想說點什麼,要不然老太太一直在這裡坐著,他擔心老太太想太多,太傷心。可是他自己又不知道說點什麼合適,於是就頻頻看賈瑭。

賈瑭也不知道說什麼合適。

難道跟老太太說你孫子這一次發燒來得特彆離奇?還是和老太太說我們那天親眼看到了賈環絆倒了寶玉?

再或者說你兒子太偏心,這事兒就是一碗水端不平導致的!

......

人都已經躺在哪兒了,事兒都已經發生了,錯誤鑄成,再說以前如何如何沒什麼意義了。

說什麼都不合適。

賈瑭被賈璉看著,隻能憋出個話題:“老太太,您先睡,您前半夜睡我們後半夜睡,咱們替換著。”

賈璉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你半天就想出來個這個?

他就覺得指望不上賈瑭,自己跟老太太說:“老太太,您彆聽他的,我們倆今天守一晚上,您看一會兒也回去吧。”

老太太搖了搖頭,看了看賈寶玉,指著旁邊的凳子讓兩個孫子先坐下。

“我已經想好了,要是寶玉大難不死醒過來了,他想乾什麼都行。我知道寶玉不想當官兒,從小就罵那些當官兒的是國賊祿蠹,這些年來他老子想讓寶玉當官,我也盼著寶玉將來揚名立萬,更想著你們兄弟在一起互相幫扶,把祖宗留下來的家業守住。

如今想想,人不在了,留那麼多家業乾什麼?

生前就是再有名聲,死了也是一堆黃土。罷了罷了,隻要他能活著,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賈璉和賈璉都覺得老太太是認命了,哪怕嘴裡說著還能搶救,心裡不抱希望了。

氣氛雖然很不好,但是賈寶玉真的慢慢退燒了,隻是退燒是個很緩慢的過程,大家沒太大的感受,隻是覺得比白天好一點而已。

老太太實在年紀大了,熬了一會兒便忍不住要睡,又倔強的不肯回去,所以讓人抬了木榻來,她和衣蓋著被子在木榻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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