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半夜,賈璉推了一下坐在椅子上快要睡著的賈瑭,跟賈瑭小聲的說:“你瞧寶玉的臉是不是沒以前那麼紅了?”
賈瑭起來摸了摸寶玉的臉。
果然不是很燙,雖然是摸著還有一點熱,但是跟白天比起來,那真的是小巫見大巫。所以賈瑭臉帶喜色,笑著跟賈璉說:“你來摸摸,我摸著涼了不少。”
賈璉看了一眼老太太,悄悄地站起來伸手摸了摸賈寶玉沒有受傷的那半張臉,果然是退燒了。
兩個人對著微微笑了一下,賈寶玉有感覺,費勁睜開眼,看到賈璉和賈瑭,身體使勁兒掙紮了一下,沒有受傷的手抬起來要抓他們兩個的衣服。
“寶玉?”
“你醒了?”
他們兩個一說話,屋子裡麵的人都醒了,老太太掀開被子,使勁兒撐著自己想要坐起來,在一邊椅子上歪著的鴛鴦趕快上去扶著老太太,讓老太太坐起來後就讓琥珀端燈進來。
丫鬟們趕快端了燈進來,屋子裡亮堂堂的。果然寶玉已經醒來了,老太太喜不自勝,嘴裡麵謝著滿天神佛和列祖列宗。
屋子裡麵的丫鬟也臉帶微笑。鴛鴦就跟老太太說:“許是寶一爺這兩天吃不好,這會怕是有些餓了,讓她們拿些吃的進來吧。”
老太太立即說:“對對對,讓人給寶玉端吃的來,他這幾天肯定沒吃好。寶玉,你哪裡難受?跟我說,明天一早我打發人去請太醫來。
也不知道這是哪位大夫的方子把你給救回來了,回頭咱們把這所有的大夫好好的謝一謝,再派人去外邊兒還願,給各處捐獻銀子,給佛祖鑄金身.....”
老太太謝大夫的時候,賈璉和賈瑭沒什麼反應,說是去外邊還願,兩個人也能端得住。一說給佛祖鑄金身,這兄弟倆瞬間把眼睛睜大了。
能理解老太太的高興和喜悅,但是您老人家也不能這樣花錢啊!
鑄金身......要用多少黃金?家裡麵有嗎?就是有也不能這樣奢侈啊。傳出去之後讓人家怎麼看咱們家。
賈璉和賈瑭隻好對視了一眼,這個時候老太太高興,什麼話都彆說,到時候再想辦法吧。
寶玉的聲音非常小,跟老太太說:“孫兒身上有點癢......”
賈璉趕快把寶玉的袖子給拉開,就見他的胳膊上已經出現了紅疹子。賈璉和賈瑭兩個人再次對視了一眼,因為上半年長生身上剛出了水痘。大家對水痘都比較眼熟,看了一眼就能知道這就是出水痘了。
老太太也看見了,跟鴛鴦說:“把我的眼鏡拿來,再端幾盞燈來,讓我好好的看一看。”
賈瑭勸老太太到外邊避一避,他們兄弟要檢查一下寶玉身上。
丫鬟們簇擁著老太太到了中堂坐下,裡麵賈瑭和賈璉把寶玉的衣服揭開檢查。
老太太這個時候大喜大悲,一麵嘴裡麵念念有詞感謝神佛菩薩,一麵又想著這到底是水痘還是天花。
等到老太太嘴裡不再念叨了,琥珀就問:“老太太,要不要跟各房各院的主子們說一下寶一爺醒來的事兒?”
老太太就說:“先不急,等明天再說吧。”
這時候賈璉從屋子裡麵出來,老太太就問:“怎麼樣?你兄弟得的是水痘嗎?”
賈璉點了點頭:“我們倆也不是大夫,瞧著有九分相似。特意來問老太太,當時長生剩的藥還有一些,要不拿來先給我兄弟抹上?”
老太太想了想,點了點頭,反正不是吃的,拿來先抹上吧,應該沒事。
賈瑭就提了燈籠,打算讓人開了各處的門,把長生用過的那些藥給拿來。
這麼一折騰,大部分人都知道寶玉醒了。
次日天不亮大家都圍了過來,老太太這個時候臉上也帶了一些笑影,就跟大夥兒說:“寶玉是有列祖列宗保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嫂子們便帶著妹妹們去看望寶玉,寶玉那沒有被燙傷的臉上也開始起了水痘。擔心妹妹們看了害怕,就很虛弱得讓人把她們給擋回去。
“彆讓她們來了,等我的痘消下去了再請姐妹們過來。如今我臉上一麵燙傷一麵起痘,實在是惡心的很。嚇著了妹妹們,回頭她們吃飯都不香。”
寶玉不見,王熙鳳把這些妹妹們給哄回去,自己進去看了看寶玉。
果然寶玉的狀況比較嚴重,很多痘起的又紅又腫,寶玉雖然醒來,但是該受的苦一點沒少。如今守在寶玉身邊的有晴雯麝月綺雯這幾個人。
綺雯說:“如今還有點熱,這倒不怕,隻是身上特彆癢,他又想抓撓,受傷的地方又說非常疼,那些被燙傷的地方說是火辣辣的.....老太太隻說不讓他抓撓,怕留下疤了,彆的也沒法幫他,看著他在這裡忍著,實在是心疼。”
王熙鳳也沒辦法,隻能跟寶玉說:“你多忍幾日吧,長生前前後後半個月才好,你這半個月也差不多了。”
安慰了半天賈寶玉,王熙鳳出來之後看見大夥都陪著老太太在堂屋裡坐著。就跟老太太說:“您也彆在這裡守著了,我寶兄弟都已經醒了,您守著也不過是隔著一道牆祖孫兩個拌嘴。叫我說不如您回去,那地方寬敞,咱們也有地方坐著說話。”
老太太熬了一夜,有些萎靡不振。
點頭就說:“我如今年紀大了也熬不住了。罷了,咱們回去吧。隻是你們回去的時候留意一些,東西都放在外麵,衣服也單獨放外麵,彆帶回家,桂哥兒荂哥兒都小,彆傳給孩子們了。”
大家應了一聲,簇擁著老太太往外邊走。平兒趁著機會拉了拉王熙鳳的袖子,兩個人落後一步。
平兒就說:“一老爺和一太太分彆打發人來問寶一爺的事兒,我跟他們說寶一爺已經醒了。他們都想過來呢,讓不讓?”
“老太太怕是這會兒不想看見一太太和一老爺。”王熙鳳說到這裡,想了想又說:“我待會問問老太太,老太太願意讓他們來,就讓他們過來看一眼。反正寶兄弟是要在咱們這裡養傷的,彆的我想著老太太也不會答應的。”
老太太一聽這對夫妻要來。心裡很不高興,氣的隻喘粗氣,就跟王熙鳳說:“問問賈大人,他那個寵妾生的兒子該如何教養?說不明白請他不要登門了。”
王夫人卻是得到了允許,收到消息她便立即來了。
來了之後先看看寶玉,寶玉和王夫人兩個人麵對麵,王夫人一直哭,賈寶玉麵色變幻,最後長歎一聲。好半天才說一句話:“為兒子這不爭氣的廢物,苦了太太了。”
王夫人就握著寶玉的手,讓他彆想那麼多,隻管好好養傷就行。安慰了半天才去了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看到王夫人也是長歎一口氣,揮手讓身邊的人退下,將王夫人留了下來。
大家都從老太太的榮慶堂裡出來,王熙鳳便拉著這些人到自己的院子裡去坐一坐,探春是一步三回頭的跟著大家出去了,心裡是五味雜陳。
老太太和王夫人說了什麼自有她們兩個知道。
但是王夫人出來後,找了王熙鳳過去說話。
王熙鳳問:“太太有什麼吩咐?儘管說,寶兄弟哪兒就是您不吩咐我也照顧得妥妥當當的。”
王夫人拉著王熙鳳的手:“你們姐弟自小感情和睦,我是信得過你的。剛才老太太跟我說起一件事,說是讓我彆逼著寶玉讀書上進了,往後寶玉想乾什麼就乾什麼吧。
我心裡麵不甘心,也不放心。
我不甘心的是我一輩子在外麵抓撓,最後便宜了賈環那畜生,娘娘和寶玉才是我肚子裡麵爬出來的。我不會眼睜睜的讓那黑心下流的混賬種子得了國舅爺的名兒。我也不能讓昔日的奴才爬到我頭上作威作福。”
說到這裡,感覺到自己情緒太激動了。她深呼吸了一次,握著王熙鳳的手拍了拍。
“.....我不放心的就是寶玉,寶玉這孩子心太軟。如今有老太太下麵且翻不起浪花。將來老太太沒了,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寶玉這孩子心軟,如何是那些豺狼虎豹的對手?所以這事兒我不能就這麼算了。”
王熙鳳也無話可說。
設身處地的想一想,誰都不願意就這麼認栽了。
王夫人說了這一些話,就囑咐王熙鳳照顧好寶玉,帶著人上車去了。
王熙鳳送王夫人上車,眼看著馬車走遠了,心裡麵真的是感慨萬千,覺得這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也想不到賈環這孩子是個肚子裡長牙的!
最後太醫院那邊斷定寶玉身上出的是水痘。
這讓榮國府的人上上下下都鬆了一口氣。是水痘都好說來,連長生那樣的小嬰兒都挺過來了,沒道理賈寶玉這樣的大人挺不過來。
這消息傳開,薛寶釵那裡也鬆了一口氣。
薛姨媽前幾日托人找的燙傷藥已經送了過來。確定是出了水痘之後,薛寶釵想了想拿著這些燙傷藥打算出大觀園給賈寶玉送去。如今薛家的態度搖擺不定,寶玉明顯將來為官作宰的路子不順暢,好消息就是寶玉和榮國府大房的感情不錯。
隻是薛家在寶玉身上寄托過大希望,眼下沒另外一條路走的時候,隻能先不遠不近的維持著,順便再看看有沒有其他的門路。
於是她沒再戴著整日掛在胸前的金鎖片,也沒有帶丫鬟跟隨,自己用手掌托著一隻精巧的小瓷罐兒慢慢悠悠地從大觀園的西北角往正門兒去,這中間要穿大半個大觀園,既能散步也能排解鬱悶。
路上經過秋爽齋的時候發現秋爽齋的院子裡站了不少人,有幾個小丫鬟在外邊玩耍,心裡麵明白,這是姐妹們聚在探春的院子裡麵安慰她。
薛寶釵有心進去跟大家一塊兒說幾句話。但是想了想,自己是王夫人的外甥女,探春是庶女,又發生這樣的事兒,嫡出庶出之間的關係劍拔弩張,這幾日儘量避免和探春見麵,免得大家彼此尷尬。
薛寶釵想的沒錯,如今這些姐妹們都聚在探春這裡都在安慰探春,也都是避開了薛寶釵,沒邀請她一起來。
短短幾日探春瘦了不少,那個神采飛揚的三姑娘如今變得沉默寡言。
探春的秋爽齋,上房不曾隔斷,這裡有書架書案,還有圓桌長榻。
林黛玉在書架前徘徊,狀似看書,實際上聽著她們幾個說話。
姐妹幾個把探春圍在中間。惜春就說:“三姐姐何必想那麼多,這事兒和三姐姐又沒關係。你這幾日這麼憔悴,聽說經常哭,把自己折騰這個樣子實在是想不開,家裡人都不會把事兒怪在你頭上,這也不是你做的啊!”
迎春隻會點頭。
邢岫煙想說點什麼,考慮到自己的身份,想了想把話在嘴裡過了好幾遍,這才開口:“你也彆想那麼多,我知道你心裡麵擔心你姨娘還有環兒。
可是從這些事情來看,你姨娘今昔早已超過往時,她的那些兄弟如今雖然不能說是靠山,但也是有力的臂膀了。你是真不用為你姨娘和兄弟擔心那麼多,如今你倒是要為自己打算一番了。”
迎春接著點頭:“這話說的對。”
惜春聽了,想了想,“刑姐姐這話確實說得對,刑姐姐那天不在,不知道趙姨娘當時的威風,拉著三姐姐一口一個‘我的兒’,十分的親密,這是往日不敢的。她對著三姐姐又是心疼又是指桑罵槐,我們都聽出來了,就是在擠兌一太太。
白天的時候不明顯,晚上吃飯的時候把自己當成女主子,在家裡麵挑三揀四,吆喝這個罵那個,耍儘了威風......她也真的是今日超過往日了。”
林黛玉就從書架前走過來,跟幾個姑娘說:“三妹妹也該給自己打算了。
趁著如今老太太還能撐得住,趕緊找個人家,就怕到時候這事兒還有的磨呢。”
邢岫煙也是這個意思,有些話不好說,也就沒說。無非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如果一太太尋不了環兒和趙姨娘的晦氣,說不定轉頭就會找探春的晦氣。
林黛玉的身份比邢岫煙的從容多了,所以說話也比邢岫煙能說的尺度更大一些。
“如今能在你婚事上做主的是老太太一老爺一太太,他們三個如果都不插手,才能輪得上大老爺和大太太。
老太太如果顧不上你,一老爺和一太太必定對你的事兒有一番爭執,不管是他們兩個誰做主,有幾個是真心為你想的?”
林黛玉說完這句話之後,把眼神兒就放到了秋爽齋屋子裡掛的一幅字上。這是探春前幾個月用來練手的,四個大字是“桐剪秋風”。
這四個字就是秋爽齋門上掛著的四個字。怡紅院之所以叫做怡紅院,是因為有怡紅快綠這個匾額。秋爽齋之所以叫做秋爽齋,就是因為有桐剪秋風這個匾額。
之所以出現這個匾額,那是因為有大觀園。
之所以出現大觀園,那是因為有娘娘。
為什麼有娘娘呢?因為他父母想讓大姑娘成娘娘。
娘娘之所以成為娘娘,這件事情裡麵有王家出力,有一太太推波助瀾。但是若是一老爺堅決反對,那麼這事十有八九是辦不成。
所以男孩和女孩比起來,女孩往往是被父母犧牲的那一方。賈環才是一老爺的心頭肉,探春就是可有可無的人。
探春知道,所以探春這個時候覺得迷茫。
“這其中的事情我能不知道嗎?我能不明白嗎?我能看不清楚嗎?可是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我看清楚了。我能逃得脫嗎?我就沒有回娘家的那一天嗎?我嫁出去之後,身邊難道沒有一個賈家人嗎?”
就算嫁了人,能逃脫被控製的命運嗎?
惜春就說:“那就走遠點啊!其他的姑姑......”她看了看林黛玉,就跟惜春說:“咱們的那三位姑姑不也是走的很遠嗎?和咱們家再沒聯係了。”
林黛玉的母親賈敏在榮國府是嫡出的小姐,排行第四。上麵還有三個姐姐,是庶出的。嫁得很遠,卻是命薄。在賈敏去世之前那三位也已經去世了。
然而不管怎麼說,他們嫁出去之後和榮國府真的疏遠了。
這時候蘑菇從外邊進來,問她們:“姑姑們說什麼呢?”
探春抹了抹淚,說:“我們在說我們的姑姑呢,說起來也巧了,我們上頭是四位姑娘,我們這邊兒也是四位姑娘,到了你們這一輩兒,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四位姑娘。”
也不知道這一輩的女孩命運如何。
蘑菇就說:“哪能代代一樣呢?要按你們的說法,你們這一輩大姑娘是娘娘,難道我也要進宮做娘娘?沒這麼說的。
我來不是跟姑姑們說這個的,老祖宗哪兒來客人了,要見幾位姑姑,伯母讓我來喊你們。”
林黛玉問:“什麼人?還非要見我們?”
“人家上來就很客氣,還稱呼你們做妹妹呢。這位就是北靜王府的王妃,非說咱們有通家之好,所以老太太就讓各位姑姑去拜見王妃,全了這個所謂的‘通家之好’”。
惜春問:“她來乾嘛?這不過年不過節的,也不該來啊!”
這些女孩哪怕是沒人跟她們說,她們也是知道和誰家關係親近,和哪一家關係疏遠的。
蘑菇就說:“她是來做和事佬的,要給環兒叔叔做說客。”
這幾位姑娘瞬間變臉了,互相對視幾眼,惜春站起來,很生氣的問:“環兒和寶哥哥的事兒是咱們家的的事兒,和他們王府何乾?他們憑什麼來做說客!”
這時候蘑菇的丫鬟紫竹氣喘籲籲的進來,跟大家說:“姑娘們,老太太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