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進了老太太的院子裡,等著賈蘭母子的空隙,林如海苦口婆心的跟老太太說:“讓孩子太早進考場不是好事兒。孩子如今火候不到,讓他進去一次兩次,次次不中,外人怎麼說?都說他讀書不好,要不然為什麼考不中,他將來因此生出厭學的心思就再難挽回了。
若是僥幸中了,他還要過五關斬六將,他如今年紀小,骨血還弱,怎麼可能日夜攻讀?若是強行忽視,長此以往下去,隻怕會步他父親的後塵。”
總體來講這件事是百害無一利,所以林如海怎麼想都想不明白老太太為什麼會答應這件事。又不是家族無人,這個時候急需有人出來挑大梁,就是挑大梁也要找個大人或者少年啊!
老太太在榻上坐著聽著,想了一會說:“也就是說這時候不合適。”
林如海毫不客氣的說:“您這會出去問問,誰都說不合適,今兒他的先生來找我了,讓我勸勸您和二內兄,他說這事兒不成,哪有不會走路就想著奔跑的道理!”
賈蘭才正式入學幾年!有多少人皓首窮經都未必能高中,讓他一個娃娃去,也太急不可耐了。
這時候賈蘭和李紈來了,一番見禮之後李紈也沒站在屏風後麵,而是站在老太太身邊,直接和林如海溝通。
林如海的意思是不行。
李紈就問:“我聽說江南有很多孩子入場考試,想著蘭兒年紀小,去試試也無妨......”
林如海就毫不客氣的打斷她的話:“你說的也有,但是這些人誰入場前不是得了先生們的允許,都是每人的先生說火候到了才入場,這些人讀書如有神助,能早點考完不至於一直研習啟蒙讀書浪費時間,方便安排下一段該讀什麼書,都是各方評估後才決定入場,絕不是一拍腦門為了見識一下才入的場。”
再說了,科舉不就是搜身之後進小屋子裡答題嗎?有什麼可見識的。
憑著賈蘭的出身,科舉的是沒法幫著他作弊,但是幫著他挑個好一點的小屋還是能做到的。到時候吃的喝的準備好,讓他進去儘量舒服一點的答完題不就好了嗎?!
李紈看看賈蘭,聽人勸吃飽飯,她也不是不懂,就是心裡有些遺憾,內心歎息一聲,就說:“這次確實匆忙了一些,讓蘭兒下科再去吧。”
林如海就忍不住皺眉,自己說半天她是沒懂還是故意裝不懂,不是哪一科參與的問題,是孩子讀書火候到了才能去。
他也沒再說,心想著這事兒還是要和賈政說一說的,賈赦一來不是蘭兒的親祖父,二來他日常什麼都不操心。
彆說侄孫,就是他親兒子他都不操心,當日賈瑭的事兒都是人家恩師在謀劃,賈琮大好年華在學裡混日子都不管管,這事兒指望不上他的。
林如海是操心操到底,他通知了賈政,賈政在第二日特意回城。
賈政對賈蘭的事兒自然上心,以前不問是不方便問,畢竟老太太照顧著,賈蘭母子又在榮國府住著。現在被林如海叫回來,賈政含羞去見了賈蘭的老師,一番懇談之後一起往榮國府來。
賈赦聽說他們來了一邊冷哼一邊安排人迎接。
他對林如海沒什麼意見,林如海這種厚道君子少見了,何況是自家妹夫,為了蘭兒的一點事跑前跑後真的是用心了。他對賈蘭的老師也沒意見,其實他內心對這些讀書育人的讀書人還是有一點點的敬意的,彆的不說,他做到了不去打擾賈瑭的老師。但是他對賈政就十分不滿,心想:你是怎麼厚著臉皮登門呢?
因為有外人在,他自然不好說什麼,迎著這幾個人在前院奉茶,讓人把賈蘭叫出來。
最終的結果是賈赦把培養賈蘭的這個包袱甩出去,他跟賈政說:“我也不是讀書人,家裡你幾個侄兒也沒個正經讀書人,彆提賈瑭,他那也是靠奇巧淫技幸進的,算不得正經的讀書人。既然蘭兒要走科舉的路子,我們也幫不上,蘭兒是你孫子,你管著吧。”
賈政聽了捏著胡子想了半天,他出身在勳貴門庭,自然知道榮國府的力量此時在京城是多麼的有用,所以他更想讓賈蘭利用上,這也是他不對寶玉和賈蘭多管教的原因。
他自己可以離開,但是要讓二房跟藤蔓一樣的纏在榮國府的這棵大樹上,隨著大樹越長越高,藤蔓也會傲視周圍的小樹。
可如今看來,賈赦不想讓賈蘭攀附了。
眼下的事現在處理,賈蘭還小,將來的事兒將來再說。
他立即答應了下來,因為馬上要過年,他也決定從鄉下搬回城裡麵,就和賈蘭的老師約定,往後他每一旬要親自檢查賈蘭的課業,多和人家先生溝通。
等大家協商好了之後,每個人都鬆一口氣。
賈赦是甩掉包袱輕鬆了起來,賈政是終於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台階,他回城是教育孫子的,不必在鄉下漫無目的地遊蕩了。林如海和賈蘭的先生是覺得能讓孩子安心學習了。
這裡麵大家都滿意,然而消息傳到大觀園,李紈是不滿意的。
不做不錯的道理她終於理解了,若是她沒有和老太太商量,那麼這件事就不會發生,也就是說他們母子還可以一直在榮國府生活下去,就目前而言,再平靜的生活四五年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可是一旦讓二老爺插手,賈蘭是要去他祖父祖母跟前的,相處的時間大大增加了,李紈費儘心思的給兒子爭取院子產業為的是什麼?還不是要離著這對祖父母遠一點!
可這件事反而讓他們和賈蘭的距離更近了。
李紈的崩潰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她這下真的有種心如死灰的感覺,總覺得兒子要落入祖父母的魔爪裡麵。一連幾天都打不起精神,差點臥病在床。
他們大人之間的博弈讓半大不大的賈蘭此刻更加沉默。
賈蘭之前還練習拳腳,這下更是放棄了這些,開始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學習上,人也日漸消瘦。
過年的時候,大家聚在寧國府等著祭祖,不少人看到賈蘭就說:“蘭兒也太瘦了,就該好好補補。”
王熙鳳不想讓人家聯想到榮國府克扣賈蘭,就說:“這是孩子要長個了,這會的小孩子大部分都是瘦的,吃什麼下去都跟沒用一樣,而且還常常覺得沒吃飽。”
一說起這個大家就有的聊了,俗話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這個時候的小孩子特彆能吃,那肚子就跟無底洞一樣,看到這些男孩的飯量,誰看了誰都發愁。
所以不少人就說也幸虧咱們這種家大業大的人家能養得起這麼多孩子,聽說一般的小門小戶,那些孩子們半夜肚子裡麵咕咕叫,聽著可憐人。
就有人跟李紈說:“你好日子還在後麵呢,如今他這個樣子是要抽個兒了,等大半年你再回頭看看他現在的衣服,一準兒小了。一兩年功夫他就能長個大高個子是個大人樣子,再過上幾年你就能娶媳婦兒做祖母了。”
一屋子人笑起來,李紈隻能說:“我就盼著這一日呢。”她是真的在盼著這一日啊!
一群人在珍大奶奶的上房說了大半天話,哪怕這屋子本來很寬敞,然而族裡麵的女人都在這裡,還有很多人隻能占著。就有人忍不住問:“怎麼現在還不開始?這也快到吉時了吧。”
就有消息靈通的人說:“今年外邊那些爺們想改改規矩,讓太子妃在正堂主持祭祀,這會正商量呢。”
這個建議是賈珍臨時提出來的,因為過年要祭祖,所以賈敬從到道觀裡出來了,回來的時候還帶了賈蓉和賈薔。然而這位前族長什麼事都不管,一回來直接坐屋子裡麵接著念經,甚至提前說明白了,祭祖之後他是要回去的,連過年也留在家裡。
哪怕這會兒大家都在爭論,他也閉著眼睛默默念經,絲毫不參與到家族事情裡來。
賈珍坐在他左邊,賈赦坐在他右邊。
賈珍說:“這事兒也隻有今年一次,我提的我做主,你們也彆說什麼了。”
賈赦自然不反對,他自己的孫女他反對什麼。
反對的是族裡的其他人,理由是太子妃身份再尊貴也是女流之輩等等。賈珍就不看他們,他把這事說出來不是讓大家商量的,而是通知大家的。
那些反對的人就把目光放到了老族長身上,然而賈敬這個時候還在閉著眼嘴裡念念有詞,坐的跟尊泥塑似的。
賈珍看看親爹的態度,就跟身邊的人說:“跟太子妃說一聲,請她準備吧。”
就有人說:“這事兒讓奴才傳話不合適,讓桂哥兒去說吧。”
桂哥兒在走廊下拉著正蹲著眼看就要躺地上鬨事兒的弟弟嚇唬他,說他再不聽話,把他送給拍花子的,聽到有人說自己的名字,立即抬頭。
眾人看看不知道他在哪兒,有人喊他:“賈桂,桂兄弟,老爺們喊你呢。”
桂哥兒立即拖著長生進屋了,長生甩開哥哥鑽進賈赦的懷裡,伸出小手要拽賈敬的胡子,被賈赦攔住了。
賈珍叫桂哥兒到跟前,言語和藹,還把手放在了桂哥兒的肩膀上,對著桂哥兒囑咐了一會,桂哥兒不停的點頭,時不時的回答一聲“記住了”。聽完囑咐一轉眼就看到了賈敬在盯著他。
賈敬的目光把桂哥兒嚇了一跳,趕緊對著這位不常見的族中爺爺低下頭,隨後出去了。
賈珍站起來跟在座的族人們說:“準備一下去祠堂吧。”
既然做出來讓太子妃主持祭祀的準備,消息到了後院,珍大奶奶和老太太就要教給蘑菇該如何祭祀,這中間的流程又應該注意什麼。
珍大奶奶自然是有什麼說什麼,旁邊一些長輩也在不停地補充。好在蘑菇記性比較好,腦子又特彆好用,把大家說的整理了出來又複述了一遍。
隻有老太太很沉默地坐著。大家隻以為她這個時候說話太慢不利索,時間又特彆急,就沒有說話。其實老太太這個時候心裡麵反反複複地感受到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拍在沙灘上的無奈。
等到這些人把流程給蘑菇講完之後,又開始檢查蘑菇的著裝。好幾個人勸蘑菇千萬不要緊張,都是家裡麵的人,牆上掛著的也都是祖宗的影像,去了隻管大大方方的做就行。
蘑菇自然不怕,大大方方的去了。
這邊女眷們也開始準備,按照輩分開始排隊。這其中最忙的還是王熙鳳,因為今年來了兩位李家的姑娘,祭祖也帶上了她們,畢竟是同鄉,就算他們不參與祭祀,在一邊觀禮也要安排好位置。
祭祀之後,蘑菇先走了。女眷們都去榮國府,今兒在榮國府待上一晚上,男人們在寧國府守歲。大家兩兩的散開,等會坐桌看戲吃飯,這會都先去辦雜事兒,賈珍叫住了賈瑭。
“知道我今兒為什麼這麼做嗎?”
賈瑭也納悶呢,“不知道,剛才商量的時候我不在,我要是在了必然反對。”
“你反對什麼啊!你這人......算了,現在跟你說這個沒意思,我新得到了消息,提前給你透個信兒,讓你有個心理準備,明天也好想著怎麼應答。
宮裡讓他們今年完婚呢,這事兒你知道就行,明日要是皇帝留你,八成就是說這件事了。”
賈瑭目瞪口呆。
“你這消息從哪兒來的?可靠嗎?”
賈珍看了看周圍,伸手摟著賈瑭的脖子往偏僻的地方走了走,壓低聲音跟賈瑭說:“你彆管是從哪兒來的,非常可靠。我實話跟你說,太上皇怕是不行了。”
賈瑭眉頭皺得更深了,“這什麼意思?讓我閨女去衝喜?”
“你想什麼呢?老爺子就算不行了也能再撐個一兩年,他那體格子好得很,一時半會且崩不了。是皇帝有些著急,想儘管把人聚攏在一起,你可能不知道,兩月前南安王吃敗仗,一半水軍丟大海裡了。這消息還瞞著不敢讓大家知道,天下哪有不漏風的牆?所以這消息還是被大家知道了。皇帝要收拾他了,但是像咱們這些人家,哪裡是一下子就能收拾乾淨的,必是鈍刀子割肉,一刀一刀割完才行。
大過年的我跟你說這個乾嘛!兵敗不是什麼祥兆,你知道這回事兒就行,明日怎麼答複?你現在心裡麵要有個準備。”
“說的跟我能拒絕似的!壓根不是商量,不過是直接通知我給孩子準備嫁妝罷了。”
賈珍就拍拍他肩膀,“嫁妝是小事兒,放心,咱們家是能給孩子湊出一份嫁妝的。”
賈瑭:誰稀罕你湊出來的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