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如今薑家出了此等大事,娘娘也是薑家出來的姑娘,臣婦隻是想來求求娘娘,救救家裡人吧!”
薑夫人其實很想反問皇後,她難道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她要來見她嗎?
但是現在薑家已經不比從前,皇後也不是那個無依無靠的五姑娘,九千歲則站在她身旁,這讓薑夫人不敢放肆。
況且薑家如今已經淪為階下囚,沒了當初的如日中天。
一朝龍在天,凡塵腳下泥。
然後薑夫人聽到了皇後平靜的,又帶著一絲疑惑的聲音。
“本宮為何要救呢?”
薑夫人不敢置信,簡直不敢相信這話是從皇後嘴裡說出來的,“娘娘,那可是您的父親,您的兄弟姐妹啊!”
皇後仍是沒有什麼情緒的看著她,身材纖細但是卻已經不再瘦弱,她聲音也仍然是那樣平穩。
“夫人,薑家犯下的事,有哪一件是假的嗎?”
薑夫人被噎住,她跪著,看著皇後平淡的眼神,竟覺得身子有些發冷。
“私鑄銅幣,強搶民女,搶奪民田,搜刮民膏。”皇後的聲音不急不緩,“父親與蠻貞合作,收下蠻貞上貢的美人和金銀,將大宣地圖交於對方。”
“私德上,父親強逼兒媳,最終讓三嬸嬸自儘身亡。”
“而夫人,您也明知大哥同樣德行有虧,玷汙多少女子,也害死了多少女子?在京中吃喝嫖賭,同樣參與了私鑄銅幣之事。”
“一樁樁,一件件。”皇後娘娘的聲音如同橫劈之雷,仿佛要擊穿她的心,“夫人,這都是死罪。”
“當然,光是通敵叛國之罪,都足夠滅九族了。”皇後娘娘聲音變得有些冷,“又更何況父親還想要謀反呢?”
薑夫人瞪大了眼睛,“這、這些,你都是怎麼知道的!”
隻是家中的邊緣人物,又怎麼知道這些隱秘的事的?!
皇後朝她微微一笑,隻不過這個笑卻讓她感覺到有些冷,“夫人,我知道我的親生母親是怎麼死的。”
薑夫人突然發現,利用最後的機會見皇後一麵,好像是一件錯誤的事情。
他們都錯了,皇後根本都不想救薑家,她也根本不在乎薑家,這個家族對於她來說,好像並不是後盾。
皇後說:“三嬸嬸去世時,非常痛苦。”
薑夫人身子一顫。
“除去父親、大哥之外,夫人您能告訴我,還有誰嗎?”
薑夫人閉了閉眼睛,也非常不想回憶起府上這樣肮臟的往事。
她在其中努力的維持著薑府表麵上的榮光,實際上卻早已疲憊不堪。
如果不是為了孩子,她又怎麼願意仍然繼續在薑府待下去?又怎麼願意苟延殘喘,求到皇後麵前?
多年前她也是金陵城中明媚的少女,如今卻因為一步錯而步步錯走到今日。
但如今生死一念,全靠皇後,薑夫人深吸了一口氣,她看著皇後,並沒有回答這個的問題,而是說道:“娘娘,您彆忘了,您能當上皇後也是因為姓薑。”
薑夫人看了眼皇後身旁的九千歲。
她並不認為九千歲是真的在幫皇後,而是認為皇後在他手下討日子。
薑夫人說:“現下薑家沒了,娘娘您的後位,又能坐得穩嗎?”
這個話薑夫人其實是想單獨和皇後說的,但是她也不敢讓九千歲出去,隻能當著他的麵把這話說出來。
同樣也在給皇後挖了一個坑,薑夫人這是在提醒九千歲,沒了薑家的薑皇後地位並不穩固,隨時都可以換一個。
然而九千歲隻是沉默地聽著,他看著薑夫人的神情也非常的平淡,反而是當他的目光落在皇後身上時才有著些許溫度。
但這些細節,薑夫人已經沒有餘力去注意了。
皇後開口,“夫人,在薑家,我感恩您的養育之恩。”
薑夫人一愣。
皇後繼續道:“但同樣的,我卻憎恨您為父親擦屁股的手段。”
薑夫人沉默了。
她知道皇後在說什麼。
薑大老爺和薑大公子玩弄過的不少女人,無論是活著的還是死了,都是由薑夫人一並來處理的。
或許也不僅僅是女人,還有一些漂亮的少年。
處理,同樣也隻是處理罷了。
一卷草席埋了,亦或者找個由頭說出意外死了,非常簡單,薑夫人也已經是習慣性的讓人去做了。
那位三嬸嬸也是如此。
那位……
皇後娘娘的生母。
薑穗之所以能夠給在薑家長大,也僅僅隻是因為她身上流著薑家的血。
而薑夫人將她記在名下,也隻是因為薑大老爺埋怨薑夫人對三兒媳的手段殘忍,做給府裡人看的。
因此薑穗在府中受欺負,被兄弟姐妹譏諷,爭奪物件,推下水池等等,薑夫人都不曾管過。
皇後的聲音多了幾分憐憫,並沒有報仇的開心,亦或者是得意,隻有一絲淡淡的難過。
“夫人,這些年您辛苦了。”皇後說,“但是本宮並不想原諒你們。”
無論是加之在她身上的,還是加之在其他人身上的,她都不想替薑家說任何一句話。
審判的事情交給官方組織,她所做的也隻有不阻礙這個進程。
薑夫人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她閉上了眼睛,淚從眼角滑落,這個保養得當的貴婦人,如今淪為階下囚,看起來滄桑又憔悴。
薑夫人道:“娘娘……可那都是你的血脈親人啊,你忍心看你剛出生的小侄女跟著一起去死嗎?”
“我不忍心。”皇後說,“但是將他們置於這種境地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們。”
薑夫人說:“薑穗,你也姓薑,若是誅了九族,也就唯有你可以活下來,你不會覺得可恥嗎!”
皇後看著她,沉靜的神色絲毫未變,她冷靜得一點都不像是十六七歲的少女。
皇後說:“夫人,您不姓薑,卻為了薑家殫精竭慮,如今薑家獲罪入獄,父親不來求本宮亦或者是賀廠公,讓您前來,遭此等羞辱,夫人還要為他們說話。”
薑夫人一怔。
皇後隻覺得心中悲涼。
她慢慢道:“薑家之事,一樁樁,一件件,本宮相信廠公會給出正確的決斷的。”
一旁一直當自己是隱形人的賀朝非常配合的出聲,“奴才謹遵娘娘懿旨。”
皇後說:“本宮願意來見你,隻是想知道一件事。”
薑夫人隻覺得身子發寒。
聽見皇後說:“本宮母親,究竟葬在了何處?”
薑夫人微微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來。
皇後的目光如有實質,銳利得仿佛能穿透她的心,“本宮知道祖墳裡的墓裡並沒有屍首。”
空氣中陷入了沉悶,壓抑得令人心驚。
良久,得到答案後的皇後站了起來,她低垂下眼眸道:“回去吧,本宮累了。”
賀廠公自然是服侍著娘娘離開,看著皇後離去的背影,薑夫人卻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這是她為薑家所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而當她在想著如何拉皇後下水時,有太監走到她身旁。
丁賢道:“帶走。”
其餘太監將薑夫人帶走。
而丁賢在薑夫人即將離開的時候,對她低聲說道:“薑夫人,薑大老爺受不過東廠之刑去了,在去世前已認罪,如今薑家的丹書鐵券,便由您來決定給誰用上。”
薑夫人身子一震,她猛地抬頭看向丁賢,眼眸中爆發出巨大的光芒。
丁賢微笑道:“但是娘娘吩咐了,薑大公子,不行。”
薑夫人的唇有些顫抖,“丹書鐵券是□□賜下,她一朝皇後也能左右嗎?”
丁賢繼續保持著微笑,“夫人,廠公大人同意了。”
薑夫人深吸了一口氣,她沉默了許久,最終道:“我知道了。”
帶著幾聲喃喃,她看著高掛的明月。
年少時,她也曾滿懷期待,暢享著未來夫君是什麼模樣,她出身幽州尉氏,同樣百年世家,如今卻在後宅裡困頓多年,變成如此模樣。
她的唇顫抖著開啟,她說道:“……給環兒。”
流著她血脈的,唯一的孫女。
此時明月已經高掛夜空,皎潔的光芒照亮著大地。
明明皇帝陷入昏迷,薑家接連倒台,但是天氣卻意外的非常好。
薑穗都在懷疑是不是普天同慶這件事了。
但現在的她沒有力氣再關心這些,隻覺得想吐,腦子沉沉的,壓抑得想要嘶吼。
“娘娘,您還好嗎?”
提著宮燈,摒退了眾人親自為她帶路的男人開口。
皇後躲開了他的碰觸,走在前方。
他脫口而出的話語中擔憂和驚慌,竟然已經難以掩飾。
已經一夜皇後都沒有和他說話了。
而此時的皇後,麵色蒼白如紙,在柔軟的宮裝下,仿佛隨時都會被風吹得破碎不堪。
杏花台位於宮中一隅,因此他們走在蜿蜒的宮道,路兩旁是盛放的早春花朵,空氣中有著好聞的味道。
廠公以為娘娘不會再開口時,聽到了她的聲音。
“本宮原以為……薑家的人都遭了報應,我會很開心。”
皇後的聲音裡有些迷茫,“剛才夫人沒有說,但其實我知道……”
“除了我父親那個畜生,還有我大哥、三哥,以及……父親的一些門客。”
“太惡心了。”皇後喃喃說,“真的太惡心了。”
她扶著一旁的假山,隻覺得胃裡一陣翻滾,乾嘔了起來。
她多久沒有聽見這樣駭人聽聞的事了,不,應當說已經完全超出了“薑穗”所能承受的一切真相,精神在崩潰的邊緣。
“他們這群畜生!”
男人的氣息靠得近了,她落入了一個非常溫暖的又有力的懷抱,沒有了空氣中令人作嘔的話語殘留。
她的頭被輕輕的撫摸,充滿憐愛和心疼,她的鬢角被男人輕輕地親吻了幾下。
他的聲音裡也難得地帶上了溫柔的安撫,“彆怕,娘娘,彆怕,奴才一定幫您報仇。”
薑穗也感覺自己的心仿佛被大手攥緊,鑽心得疼。
一想到“她”的生母竟然遭遇到如此駭人聽聞的事,她就覺得暈眩又痛苦。
眼淚已經奪眶而出,因為心理難以承受這樣的事實。
她在發抖。
賀朝隻覺得陰鬱爬滿全身。
他也在場,因此也聽到了那個回答。
“回娘娘的話。”當時的薑夫人麵無表情,卻有些顫抖地說道,“被他們分食了。”
嘔——
薑穗在一旁最終吐了出來,賀朝替她溫柔地拍背,不曾有任何的嫌棄。
永元三十二年後,金陵的一些世家大族的某些人悄悄多了一個愛好。
烹食人肉,尤其是年輕的少女。
世家大族,因遵循禮義廉恥,卻成了披著人皮的野獸。
薑穗的聲音裡透出了絲絲戾氣,有些沙啞,眼眸中閃爍著瘋狂的怒火——
“我要他們死!”
而男人的聲音沉沉,顯然也在壓抑著自己怒意與煞氣交織的情緒。
“放心吧娘娘,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