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這個世界上最平等的事情。
季玉山的屍體倒在血泊之中, 被越來越高的積水淹沒,與周圍那些死去的宮人、叛軍、禁衛軍沒有任何區彆。
季貴妃盯著季玉山的屍體,一言不發。
六皇子卻忍不住了:“你怎麼敢對伯外祖父動手……你怎麼敢殺了他……”
南流景將天子劍收入鞘中, 聞言微微偏頭去看六皇子, 順手抹掉臉上的血水。
六皇子仿佛遇到了什麼無法接受的事情般, 反複低語:“季家把持著兵部和戶部,連父皇都礙於季家的權勢不敢出手……你怎麼敢, 你憑什麼能……”
南流景也沒想到季貴妃這般心腸歹毒、手段殘忍的人, 竟然能養出這樣一個單純天真的孩子。
也許是這些年來永慶帝的退讓和軟弱,讓六皇子打從心底裡認定季家很強大,認定沒有人敢隨意對季家出手。
但六皇子認定的事情, 就是對的嗎?
永慶帝不敢動季家,是因為永慶帝害怕季玉山會進行反撲, 害怕季玉山會動搖他的皇位。
說白了就是永慶帝心存顧忌。
南流景突然想到了很多年前他和母妃的一場對話。
在很多年前, 他一直覺得, 五皇子和六皇子,都比他擁有更多成為皇帝的資本。
五皇子擁有永慶帝的疼愛, 六皇子擁有實力強大的母族。唯獨他什麼都沒有。
但五皇子死在季貴妃手裡,永慶帝從未想過為五皇子報仇;六皇子的母族, 今天在他手裡灰飛煙滅;隻有毫無倚仗的他, 一步步走到了如今這個局麵。
這突如其來的回憶,讓南流景升起了一絲談興。
“權勢?我要誅的就是季玉山這樣的權臣。把持著兵部和戶部?我上位之後, 必然要第一個清洗兵部和戶部。”
齊明煦在旁邊搭腔:“六皇子, 如果你成功繼位之後, 頂多又是一個永慶帝。不,也許你會比永慶帝還要不堪。”
“至少永慶帝沒有一個可以影響他、控製他、掣肘他的母妃和母族。而你呢,你根本沒有執掌天下的才能和膽魄, 隻不過是季貴妃和季玉山名正言順操縱朝政、掌控天下的傀儡罷了。”
真以為季家的扶持幫助是不需要回報的嗎?
真以為季貴妃這種人成為了太後,會甘心居於後宮安詳尊榮,不插手前朝政務?
齊思接著道:“夏蟲不可語冰,井蛙不可語海。你這種被馴養出來的綿羊,就算看到了雄鷹的風姿,也注定無法理解。”
六皇子臉色青白,唇角開合幾下,都發不出聲音。
南流景的目光掠過六皇子,看向季貴妃。
比起六皇子,他無疑更關注季貴妃。
季貴妃身上的華服早已被雨水打濕,頭發披散,渾身狼狽。
似乎是察覺到了南流景的注視,季貴妃突然抬起頭,看著南流景,又像是在透過南流景看著什麼人。
“……我特彆討厭你母妃。”
“我從小在江南長大,無論容貌還是家世,都是一等一的好。入了京城以後,卻處處被你母妃壓了一頭。”
“好在,我還是有地方勝過她的。我活得比她久,我的孩子過得比她的孩子好。”
“……”沉默一瞬,季貴妃突然發出淒厲的慘笑,“誰知道,二十年過去了,那種被她壓了一頭的惡心滋味,竟會再次出現。”
笑了好一會兒,季貴妃臉上的表情慢慢凝固。
“按照輩分,我也算是你的庶母。”
“本朝重孝道,尤其是天子,當為天下表率。你要是親自開口處死我,一定會引來無數質疑。”
季貴妃的雙手沒有被束縛,她用手稍稍理了理自己的頭發,恢複了往日那種高傲冷漠的姿態。
這二十幾年來,她為了家族,為了兒子,也為了自己能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女人,無所不用其極,手中沾滿了很多人的鮮血。
季貴妃撇了眼六皇子,眸中帶著種種數不儘的情緒。
但很快,這種種情緒都化作了決絕。
季貴妃一把拔下發間的金簪,用儘全力刺入自己的咽喉。
“母妃!”
六皇子完全沒想到季貴妃會這麼做,驚得瞪大了雙眼,下意識想要撲過去,被禁衛軍死死摁在原地。
鮮血從傷口處濺出,季貴妃麵露痛苦之色。
她直勾勾望著南流景,掙紮著發出最後的聲音。
“我知道你不會放過我……我季巧兒寧願死在宮變之日,寧願隨著季家一同覆滅,也絕不願在失去一切後,如同喪家之犬般苟延殘喘……”
“我隻求你留樂兒一條性命……貶為庶人,或者永遠圈禁,都可以……他從沒有害過人,將來……也絕不可能威脅到你的……你的……”
話未說完,季貴妃已徹底失去氣息。
“母妃!!!”
六皇子淚如泉湧,聲音裡帶著無儘的痛苦,還有幾分難以掩飾的惶恐。
這一天下來的變故實在太大了,他不僅失去了自己的身份地位,還失去了所有能為他遮風擋雨的親人。等待著他的,也許就像母妃剛剛說的那樣,貶為庶人,一輩子都被圈禁在某個地方……
南流景對季貴妃的死亡沒有任何觸動,對季貴妃的選擇也沒有任何意外。
姚容倒是多說了一句:[季玉山說過一句話。他曾感慨,在季家一眾晚輩裡,季巧兒是和他最像的那個人,隻可惜季巧兒不是男兒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