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元蹲去地上,捏著鐵夾子,將籃子裡最後的幾塊炭喂進炭盆中。
“對。”她順著秦淑慧說著,隨著炭盆騰起的亮光,那一雙美目亦生出兩團火焰。
秦淑慧心情好,但是嘴上還在埋怨二哥為何沒跟著過來,突然想到什麼,她歪著腦袋看去烤火的孟元元:“嫂嫂,二哥將來會做官罷?那樣,他就可以幫你找到父親了。”
突然提及家人,孟元元恍惚一瞬,鐵夾子差點滑落進炭盆中:“你小小年紀,還真是心事不少,先把自己養好。”
她站起身,走到牆邊的盆架旁,開始清洗。
賀勘走上仕途是必然,隻是她應該不會與他一道前行。話說回來,先不管她和賀勘之間關係如何冰冷,現在至少秦淑慧的以後有了著落。
這總算是一個好開端,沒有辜負秦老太的臨終囑托。
床上,秦淑慧注視著孟元元一舉一動,隨後從枕頭下摸出桃木梳:“嫂嫂,我給你梳頭。”
聞言,孟元元點頭,並坐去床邊,後背對著秦淑慧。細致的手指於發上一扯,發帶鬆開,一頭黑絲傾瀉而下,直垂腰際。
“嫂嫂真好看。”秦淑慧攥在手裡一縷發絲,由衷讚歎。
外人都說嫂嫂配不上二哥,可她覺得兩人最為般配,嫂嫂明明那麼好,還是美人。
孟元元不知道秦淑慧心裡所想,決定明日去找找有無去往紅河縣的商隊,給那鄰居劉四嬸捎個信兒。當初,她帶著秦淑慧走得急,一些事情並不清楚,還是想知道具體些,也好想想接下來的對策。
想著想著,眼皮開始使不上勁兒,一天的奔走,如今反上乏來,加之頭皮上輕刮的木梳,讓她開始發困。
熄了燈,姑嫂倆躺在床上,又說了幾句,便各自睡了過去。
翌日,天氣明朗一些,卻也更加冷了幾分,路上行人套上了厚重冬衣,在一年中僅剩的時候,繼續奔忙。
一大早,孟元元從客棧出來,直奔城中最大的港口。
洛州府,是大渝兩江路的州府,一處富庶之地,江水穿城而過,直通東海,漕運亦是發達。臨近年底,來往船隻更是密集,甚至有那自遠海回來的大船。
孟元元腳步加快,在碼頭上穿梭,最後找到一艘去紅河縣的商船,托一位船上夥計捎信。這樣的事常有,給夥計些報酬,信送回去,還會在另一邊再收一份報酬,隻要談妥就好。
辦完這件事,她準備回客棧,回頭時,正看見一艘大船往港上停靠,和周遭的小船相比,儼然就是龐然大物。
孟元元不由駐足,這樣的船是海運大船,大概是從南洋交易回來。這一趟,應該是帶回不少貨物罷?
收回心神,她離開了碼頭。
等回到客棧時,已是辰時。
孟元元推開房門時,見到的是空蕩蕩的房間,不大的地方,一眼就能看遍,沒有秦淑慧的身影。
跑進屋內再次確認,的確是人不見了。她腦內一懵,早上出去前,她分明叮囑過的,而秦淑慧身體弱又膽小,自己不會離開房間。
她一把推開封閉的窗扇,外頭是幽長的窄巷,什麼也沒有。身子不禁虛脫退後,魂兒徹底嚇掉,整個人開始發慌。
人呢?一個個不安的念頭往外冒,跑去外麵了,被拐了,被哪個住客給……
不敢再想,孟元元覺得整間屋子都在晃,她扶著牆,踉蹌著跑到外頭:“淑慧!”
焦急的喚著名字,聲音在幽暗的走道上回蕩,可是沒有回應。
她往樓梯口跑去,才邁幾步,聽到了人上樓的腳步聲,她趕緊看過去。
來人是客棧老板娘,腰間紮了個舊圍裙,還未站穩,就被跑上來的孟元元拉住手臂。
“掌櫃娘子,可有看見我家小姑?”孟元元聲音發顫,眼眶憋得發紅。
要是秦淑慧出了什麼事兒,她怎麼跟死去的秦家兩老交代?
“誒呦呦,彆急呀,”掌櫃娘子見到孟元元這般失魂落魄,也是嚇了一跳,趕緊道,“不是你相公來把她接走了?”
“相公?”孟元元心急如焚,一時間竟未反應上來相公說的是誰。
“逃婦?”安氏看去孟元元,眼神中幾分奇怪。
不能被他抓回去,抓回去的話,她真的就完了。
“休要胡言,誰是你們秦家婦?”她嗬斥一聲,餘光往四下看著。
可這裡是後門,就留著兩個守門小廝,沒有安氏的話,人也不會上前幫忙。
“安夫人,我不認得他!”孟元元大聲喊,想著這樣總會引些人來。
安氏好像回過神來,便讓小廝去拉住秦尤,自己也往前站了站:“先好好說話,賀家豈容你來放肆?”
她兩聲嗬斥朝著秦尤,又看了看孟元元,像在琢磨什麼。
秦尤被人攔住,心中好生惱火。他跑到洛州府就是為了抓回孟元元,人帶不回去,那死的就是他。可他也的確不敢在賀家鬨出大動靜,便道:“我來找自己家的人,賀家憑什麼管?”
說著,他從身上掏出一張紙,往安氏麵前一甩。
紙張被風搖著,上麵字跡清清楚楚。孟元元的生辰八字,與秦家定下婚約的日期,雙方長輩的落款……
“這,這是真的啊。”安氏瞄了一眼,隨後看去孟元元,“孟娘子,你看今日府中辦壽,事情鬨騰起來不好。要不,你二人去後門外商議下,先把中間的誤會解開不是?”
孟元元退到牆下,眼看秦尤是有備而來,她知道一旦出了那扇後門,自己必然會被抓回去。
“對,跟我去外麵談,”秦尤惡狠狠的抬著手指,來回點著,“忘恩負義的女人,當初我們秦家不收留你,你早不知道落去哪個窯兒了。給老子識相一點兒,免得吃苦頭。”
男人話語粗魯凶狠,饒是一旁的婆子都被嚇住,看去孟元元的眼中多了幾分同情。
孟元元牙根一咬,不再言語,轉身便跑。
似是沒想到她會這般,秦尤愣了一瞬,反應上來就跟著去攆。安氏同樣怔住,反醒上來急得重重拍了下大腿,那孟元元跑的方向可不就是朝裕院?
孟元元跑上遊廊,身後緊跟著秦尤,眼看他一伸手就要扯上她。她猛的往前一衝,撞上一個正搬著酒壇的下人。
“啪”,一聲刺耳的碎裂,地麵上散開無數瓷片,酒香氣在冷風中蔓延開來。
與此同時,秦尤上來揪住了孟元元,不由分說,拖著就走。
“你你,這……”管事快步折回來,看著一片狼藉,氣得說不出話,“站住!”
這可是地窖裡的陳釀,用來招待前廳貴客,這廂就這麼打爛了,讓他怎麼交代?
他一揮手,幾個小廝上去,圍住了秦尤的去路。
孟元元拚力反抗,掄著手裡包袱去打秦尤,趁他愣神的功夫,從他手裡掙脫出來。
她跑到管事麵前,氣息不穩的顫著:“是我打碎的,我去跟夫人請罪。”
壽辰鬨出這麼大動靜,管事自然不敢往前廳那邊跑,後宅事兒都在藍夫人手裡。管事想了想,也就這樣定下,讓一個小廝去了朝裕院。
安氏趕過來的時候,鬨劇已經過了大半,眼看著並沒有朝她預想中的走,而是鬨到了朝裕院。讓藍夫人知道了,怕是後。麵再不會讓她來插手管事情了。
麵對如此多人,秦尤心中也犯怵,他是想來抓回孟元元,不想事情鬨大,誰成想這小女子跟個刺蝟一樣,這樣紮人。
到了如今這步,是誰也走不了了,都在等著朝裕院的消息。
過了一會兒,方才去報信兒的小廝跑了回來,說是讓人都去後門處的一見暖閣等著。
孟元元心內稍鬆,但是並沒完全放鬆。賀家不想承認她的存在,這是她從開始就知道的,如今秦尤過來,萬一就趁著這個功夫……
身子不由打了一個冷戰,她實不敢往下想。眼下這樣,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至於在城裡等候的郜居,她這種終究是去不成了。
再看秦尤,兩個家丁時刻盯著他,生怕他鬨出什麼麻煩。
一行人到了暖閣,安氏先一步走進去,臉色不太好,可如今這事情她也不能管,隻能等藍夫人。
巳時早過,暖閣內彌漫著,奇怪的氣氛。
秦尤惡狠狠的盯著孟元元,似要將她刮掉一層皮,幾番嘴中罵罵咧咧,秦家逃婦回去受家法之類。
這時,閣門打開,藍夫人在銀嬤嬤的攙扶下走進來。今兒是好日子,人身上的衣裳華麗又喜氣,儘顯一番貴氣。
進門後,她先是看了眼正中的邋遢男人,眼中閃過厭惡,而後又輕掃了一眼垂。首不語的孟元元,這個紅河縣來的女人,還真是個麻煩。
一路而來,大體事情已經了解。是秦尤來抓孟元元,孟元元故意打爛酒壇將事情鬨大。
“到底怎麼了?”藍夫人於軟椅上坐下,手往扶手上一搭,腕子上露出精致的鏤空雕花和田玉手鐲。
心裡知道是一回事兒,來了就要從頭問起,一點兒都不能少。
話音剛落,秦尤迫不及待開口:“她是我們秦家婦,一月前從家中逃跑,我來帶她回去。”
他終究不敢太囂張,才動了一步,已經有家丁抬手攔住,禁止他往前。
藍夫人瞅了眼屋裡,除了自己的幾個親信,再就是孟元元,安氏,還有秦尤。開始時,她將這事兒給安氏來辦,就是自己不想沾手,和賀勘有關的,她這個所為的母親總得掂量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