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三, 長安正是一個百花盛開的豔陽天。
臨產期將至,沈霽的肚子渾圓隆起,日常起居都要人貼身侍奉著,連行走都十分不便。
她身量原本就窈窕纖細, 雖懷了孩子, 可身子卻一直不曾豐腴起來, 仍然是少女模樣, 雖說如此不減貌美,但這幾斤重的肚子日日掛在身上,總是讓她腰酸背痛。
時隔近半年,霜惢的身子如今也已經大好了, 同筠雪、青檀和青沉一起,日日侍奉在身側,每到夜間還兩兩輪值, 生怕一個不注意就要生了。
她扶著沈霽緩緩挪到主屋簷下的搖椅上坐著, 腰後靠著軟墊,斜斜的日光恰好打在她腳邊上。
霜惢蹲在沈霽旁邊為她捏腿來舒緩氣血, 溫聲道:“小主的產期恰好在百花爭豔,蝶舞蹁躚的春末, 這會兒天氣早晚都不冷不熱的,倒是得宜, 您坐月子也不會太受罪了。”
沈霽眯著眼睛躺在搖椅上, 身子隨著霜惢的動作前後輕搖, 院內花香如醉, 微風徐來,吹起她如墨般的鬢角。
若是不看隆起的肚子,隻去看那張極美的柔媚容顏, 恍惚間還以為是哥未出閣的絕色少女。
她檀口輕啟,淡聲道:“懷胎十月,這個孩子也終於要降生了。”
“旁人都說母憑子貴,不知多欣喜,可無人知我懷著孩子這十個月來是如何險象環生,等孩子生下來,有些該算的賬,也是時候好好算算了。”
霜惢掀眸低聲問:“小主是說班小主的事?”
“何止。”
沈霽睜開一雙美目:“林氏和宜妃兩人對我做的事豈止一件,便是陸才人她們,也不是省油的燈。”
“好歹玉雅的禁足順利解了,這段日子也過得安生。”
霜惢點點頭說著:“宿州大旱,宮內外都為此懸心,咱們倒是因禍得福了。”
“隻是班小主自從禁足後,奴婢瞧著她總覺得和之前哪裡不一樣了,雖然還是溫柔愛笑,可眼裡的笑容卻總是涼涼的,沒什麼生氣兒。”
說起玉雅,沈霽也不免歎一口氣:“你說的這些我何嘗不知,當初那件事定是給玉雅造成了極大的傷害,這才致使現在的狀態,她初出茅廬,怎麼敵得過林貴妃和宜妃兩個久浸深宮的老狐狸,便是我也在她手下吃了不少的虧。”
“入宮一載有餘,我最深刻明白的事,不是旁的,而是出身民間,家世低微從來就不僅僅是出身罷了,是眼界,是見識,是手下有多少可用的人。就如林貴妃,朝野內外有多少她的助力,她想做什麼都輕而易舉,多的是人為了她一句命令不得不赴死,可我和玉雅有什麼?”
沈霽自嘲的笑笑:“我瞧玉雅沉穩了,可她也再也不像從前小女孩那樣活潑愛笑了。”
這話說得傷心,霜惢起身輕輕摸向小主的肚子,溫聲道:“小主不必憂心,從前多少出身高貴的嬪妃不得善終,福氣長不長久,從來不是家世可以決定的。何況您和班小主都還年輕,日子還長著,您生下的孩子,會是您將來最大的助力。”
聊這幾句天,沈霽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近兩個月來,因為肚子太大和孕中不適,小主夜間時常睡不好覺,眼下有一片淺淺的青,這會兒日光已經從腳背攀到了膝上,暖暖的光照著,想來小主是乏了。
霜惢從屋子裡取出一張薄薄的毯子蓋在身上以免受了涼,搬一張矮凳坐在她旁邊,半步不離的守著。
時至黃昏,沈霽才從一場夢裡掙紮著要醒來。
夢中約摸是數十年後,夢中的自己麵容已經不複現在年輕,更像是如今太後的年歲,她高坐於眾人前,一身明黃的年輕帝王攜後妃朝她行禮問安,恍恍惚惚黃粱一夢間,她竟成了未來的太後。
眼看孩子就要降生了,不知是不是她對這個孩子心中也有期許,居然也會做起這樣的美夢來。
沈霽悠悠睜開雙眼,握住旁邊的扶手準備坐起身子來,誰知剛一動彈,肚子卻開始疼了。
她眉頭微微一皺,想使力讓自己起身,疼痛卻愈加明顯,恐怕是要生了。
旁邊的霜惢發現了自家小主的異樣,忙起身問道:“小主怎麼了,是不是要生了?”
疼痛越來越明顯,沈霽的額頭開始沁出了汗珠,話也說的斷續:“是,扶我進屋,叫穩婆和太醫歸來。”
霜惢又驚又喜,趕忙小心地扶起她,揚聲喊道:“快來人!小主要生了!”
渡玉軒在這一聲呼喚下立刻沸騰起來。
一二十人蜂擁而出,個個神情嚴肅,沒有絲毫憊懶,在霜惢等人一早的安排下,以最快的速度安頓好沈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