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霽有些驚訝, 這個時候陛下怎麼來了?
她微微挑眉看過去,同皇後娘娘一道起身向陛下行禮,人越來越近:“嬪妾給陛下請安。”
雖眼下要到年關, 可前朝事極忙, 陛下連去渡玉軒也是抽空,夜間獨宿, 更彆提是去旁的嬪妃哪裡。
她稍仰起頭看陛下的神色,隻見陛下麵色雖淡, 可眼底卻透出些情緒,辨不清,看不明, 直勾勾看著她那一眼,總讓沈霽覺得這會兒陛下不是來尋皇後娘娘的,而是來找她興師問罪的。
秦淵的視線落在沈霽身上一瞬, 緊接著才看向皇後,抬手扶了一把:“起來吧,彆拘著。”
皇後心細, 幾個呼吸間就察覺出陛下和玉婉儀之間似乎有些不同,她低眉淺淺笑起來, 重新坐回位置上, 拿起方才那枚枕芯:“陛下方才問玉婉儀給臣妾帶了什麼好東西, 您瞧瞧,正是此物,的確價值千金呐。”
秦淵看過去,就見到皇後遞過來一個蠶絲枕芯,連被麵都沒有,瞧著雖糊弄了些, 可沈霽這樣惦記著皇後,自己卻連份都沒有,心裡到底有一絲不虞。
他伸出手隨意將枕芯接過來,一到手就是鬆軟酥脆的觸感,裡頭不知填充了什麼,透著糅雜的幽幽香氣。
皇後柔聲說著:“這裡頭是陛下賞賜下來的乾薰衣草,玉婉儀親自挑出來好的,並著旁的乾花一道縫製的枕芯,臣妾近來操持宮中事宜,玉婉儀心細又體貼,難怪陛下這樣喜愛。”
這乾薰衣草乃是西域進獻,今年的數量本就不多,隻給了太後、皇後和沈霽,沈霽自己不拿著用,還挑出好的給皇後做枕芯。
前幾日她總是不願意見他,難不成就是在宮裡縫製這個?
宮裡嬪妃要守妾妃之德,孝敬皇後是讓人挑不出錯處,可秦淵心裡頭還是不大痛快。
他將這枕芯遞還給皇後,淡淡說了句:“既是給皇後的東西,也該細致些,好好一個枕頭連被麵都沒有,這麼光禿禿的送了,也不大好看。”
沈霽看著陛下,隻覺得他這幾日都有些不大對勁。
雖說她有意吊著陛下的胃口,要欲擒故縱讓陛下待她更上心,可目的雖達到了,怎麼還吊出這樣的小性子。
她輕笑著說:“不是嬪妾偷懶,而是因為枕頭乃貼身之物,人人喜好不同,若是嬪妾自己選了好的料子封上,皇後娘娘用不慣,豈不是辜負。如此隻送一個枕芯過來,娘娘也可挑了自己喜歡的麵料,吩咐底下人做一個罩上就是了。”
秦淵抬眼看著她,半晌才淡淡說出一句:“你倒是有心。”
皇後看出陛下的心思,笑著說:“陛下坐擁天下,想要什麼沒有,怎麼還稀罕起臣妾這一個枕芯了。”
秦淵不自然挪開視線,舉杯抿一口茶:“朕不過是玩笑話。”
沈霽坐在旁邊的小圓凳上,抬出一雙纖纖玉手掩了鬢旁碎發,露出指頭肚上幾個紅點:“皇後娘娘操勞後宮事宜辛苦,陛下操勞國事更是辛苦,臣妾今日給皇後娘娘送了,自然給陛下準備的更好更適宜。”
“皇後娘娘睡眠不好,嬪妾選了薰衣草、玫瑰、金盞菊和茉莉,陛下整日乏累,眼睛酸澀,嬪妾也挑了決明子、菊花乾和茶葉,幫助陛下安睡,也對眼睛好些。”
“本想著過幾日就送給陛下,誰知陛下今日來了,還隻當這是皇後娘娘獨有的。”
聽到沈霽這般解釋,秦淵擱下瓷杯,心裡總算舒暢了些,淡淡覷向她,語氣裡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鬆快:“朕還當白疼你了,心裡隻惦記著皇後的辛苦,忘了朕。”
說罷,他眼尖地瞧見沈霽指腹上的紅點,微微擰眉:“你的手怎麼了,可是做針線活紮傷了?”
沈霽將手縮回去,笑著搖搖頭:“多謝陛下關心,嬪妾不善女紅,好幾日才能繡好一個枕芯,又技藝不嫻熟,所以多挨了幾針,可做女紅哪兒有手指頭不挨紮的,嬪妾無礙,還請陛下放心。”
她膚色白皙,白玉似的一雙手卻有這麼多血點子,明晃晃的在他跟前,看了礙眼。
秦淵沉下聲來:“既不擅長,日後就不要做了,需要什麼儘管吩咐著下人去做,何苦為難自己。”
話雖冷,可沈霽聽得出是關切,便低下頭柔柔應下:“是,嬪妾記下了。”
皇後將一切都納入眼底,輕笑著不說話,隻將自己方才看得一本書拿起來,交給雲嵐:“收下去吧。”
秦淵看著書卷問:“皇後看的什麼書?”
皇後拿著書的動作一頓,將自己方才那一頁翻開,溫聲道:“閒來無事看看《詩經》,讀到《鄭風·野有蔓草》這一篇,心中交感,便停了停,恰好玉婉儀進來,這書便沒收下去。”
這一篇講男女之間相逢相遇,一見傾心,而後彼此相伴,一生誓言。
內容真摯無暇,講人間情愛,歌頌美好,秦淵也讀過。
但彼時初讀時雖覺得意境唯美,卻並不能有所感觸,隻覺得此男子見識短淺,遇一美色便覺能一生傾心,實在太過淺薄。
如今再想起這一篇,好似也能明白幾分美妙在何處了。
他溫聲道:“皇後素來喜歡讀書,難得聽你說有所感觸,品出什麼?”
皇後指尖摩挲著紙張,緩緩道:“一男一女於晨間山野中一見傾心,雖偶然邂逅,卻更像宿命相逢,此後山高水長,不畏艱難也要相伴一生,這般情感如夢似幻,簡單而真摯,是為世間至純的美好。”
“一生,遇一人,相伴一人,在無憂無慮的山野間,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