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 是調香大賽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場比賽,一群人早早起來,趕往暢春園。
隻餘三十人的場地, 抬眼四顧,已經能分辨出誰是誰了。
阮柔發現, 除去自己, 竟隻有兩名女性製香師, 思及梨師傅的遭遇, 她忍不住有些唏噓,同為子女,有時候怎麼就差彆那麼大呢。
今日到場的觀眾和評委也比前幾日更有分量,幾乎幾大世家的族長和製香大師、以及年輕的子弟全來了, 閣樓上密密麻麻圍了滿滿一圈,遠遠的, 她隻能看個大概。
收回視線, 她將心神重新放在眼前的比賽上。
今日比的純粹是製香水平, 數得上名的香料任選,各色工具齊全, 可以說足以滿足絕大部分香的調製,全看個人發揮。
看向遠處的曹娘子和阮父阮母,以及因為個頭不夠時不時跳起來張望的小石頭, 她手下越發穩當。
按照無數次練習過的一般, 她動作如行雲流水, 一個上午,三份香基本成型,加上炮製、晾乾,下午也就成香了。一份芝蘭香、一款荷香, 還有一款最簡單的沉香。
其他人的進展也差不多,約莫到了未時末(下午3點),陸陸續續開始有人提交成香。每塊香用一個盒子,隻在底部做一個小記號用以標記,不翻開看絕對認不出調香者是誰,最後所有的香呈上閣樓交由眾人評判。
足足九十份香擺成一圈,玲琅滿目,各色香味混在一起更顯得香味撲鼻。
閣樓上,由十位製香大師組成的評委忙碌起來,嗅嗅聞聞,間或記錄一下,看得人更加緊張。
阮柔自覺儘力,此刻全然放鬆下來,去跟阮父阮母會和,或許是照顧她的情緒,幾人並未沒問她結果如何,而是談論起了買房置業的事來。
“慧娘,你說的買宅子怎麼樣了?”阮父最為關心這個問題,在他看來,有了房子才能落地生根。
她頓時一怔,最近一直忙,她完全沒空關心牙人有沒有尋到合適的房子,此刻被問起,隻能茫然搖頭,“還沒看呢,”緊接著急忙補充,“明天我就去問問。”
這般大的事,阮父阮母自然也說要陪同。
然後,便又是希望他們搬來府城的話,讓人驚喜的是,兩人並未直接拒絕,而是說先看看,阮柔頓時大喜過望。
她自然知道二老擔心什麼,“爹娘,明天我帶你們去府城轉轉,府城可比鎮上機會多多了,你們一定會喜歡這裡的。”安平鎮說白了也不是阮家的祖地,論感情其實未必有多深。
幾人足足閒聊了半個時辰,閣樓上才有結果出來。
九十份香,取前十名尚且簡單,可要將其論個先後就十分困難了,評委都各有偏愛,為了自己看好的香恨不得吵起來,但最後,排名還是出了來。
最終結果由香料商會會長宣布,從第十名往前,第九第八、第五第四,一個個念過去,依舊沒有阮柔的名字,幾人非但不失望,反而歡喜異常,前三不管哪一名,都是足以揚名大夏朝的存在。
“第三名,陳家,陳星河。”是陳家族中一位二十五六歲的製香師,幾人相距不遠,得知結果的那一瞬間,明顯能看到他的嘴角耷拉下去,倒是陳家族人已非常滿意,才二十多歲,還大有可為。
“第二名,春林香齋,阮慧娘。”
她的名字從高高的閣樓上響起,阮父阮母頓時歡呼不止,連帶本來有些失落的阮柔和曹娘子都跟著高興起來。
第二名,已經夠好了,她們該滿足的。
其他人卻是震驚,有那消息不靈通的,甚至不知道春林香齋的存在,此刻打聽起來,知道是曹家的製香師,還有些不敢置信。
但幾位德高望重的前輩評選出的名單,若沒有絕對的實力,恐怕也無法力壓陳家,榮登第二。
“第一名,田家,孫鶴。”
這位代表田家的製香師,卻不姓田,而是姓孫,年紀並不大,不到二十的模樣,想來是如曹娘子所說,對外招攬的調香師。
前三名出爐,這一場製香大賽也算到了尾聲。
前十名則被留下來參加晚上的宴席,往後的則落寞離場。
這樣的場合,阮母三人不便參加,便先回去,而曹娘子則如同一朵飄然的蝴蝶,帶著阮柔穿梭人群。
有了製香大賽第三名這塊敲門磚,即使兩人一個落魄曹家的小姐,一個新手製香師,還是得到了極大的歡迎,尤其幾個製香世家,當著曹娘子的麵拋出橄欖枝,被其不軟不硬地頂了回去。
避開人群,曹娘子忍不住再次安撫,“慧娘,你這次第二,東家那邊定然還會有獎勵,你不必著急,我們給出的待遇不敢說最好,卻絕對不會比其他人差。”
“金姐姐,我沒有這些心思的,我自己的水平我知道,芝蘭香都是超水平發揮。”
阮柔自然沒有跳槽的打算,她需要一個足夠成長的時間和空間,陳問舟算得上不錯的東家,而曹娘子也是一個十分體貼的掌櫃,如今正好。
“幾百人裡的第二,你還謙虛了。”曹娘子調侃。
就在眾人交談間,卻見遠處走來一群人,正是以製香商會會長為首,陳、田等製香世家尾隨在後的長長隊伍。
十人一一上台領獎,製香會長對幾人的成香熟讀與心,此刻信手拈來,不僅有讚揚,還指出了其中的些微缺點,讓阮柔等人受益匪淺。
阮柔這時候就很羨慕,若是有一個師傅在前指導,她的製香路恐怕要容易很多,也不至於一點點從頭開始試驗。
但有舍必有得,她安慰自己。
看著到手的獎勵,她幾乎迫不及待打開,裡麵一本泛黃古樸的書籍,是前人關於製香的一點心得。
而後,還有一份香方,十種珍珍稀香料的清單,稍後會直接送到人手裡,再就是一張幾大世家招募的書信,可謂是下了血本,十分優厚,可惜她主意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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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酉時初(下午5點)一切結束,院子中已然換了一副布置,數十張桌椅分布其間,前十每人分彆可領一人參加,也即二十人,數量更多的是商會諸人、製香世家、以及出名的製香師傅。
阮柔和曹娘子按照下人們引領的位置,安然落座吃飯。
也是這時,阮柔突然發現,對麵的人似乎有些熟悉。
但隨即,她立即反應過來,這人分明是原主記憶裡的夫君——周青遠。
周青遠,她來到府城後還想過要找,可毫無頭緒隻能放下,沒想竟就這麼巧,她一時不知是驚喜還是驚嚇,
“慧娘,可是不舒服?”她的臉色太差,引得邊上曹娘子關切道。
“金姐姐,你可知那桌是誰?”她手悄悄指過去。
“都是製香世家的公子小姐。”曹娘子不過瞄了一眼就認出來,“怎麼了,有你認識的人?”
“那位穿青色長袍的男子呢?”
曹娘子這次打量得更細致了些,一群錦衣華袍的公子哥間卻是突兀出現另一個溫文俊雅的年青人,若不是場合不對,她險些都要以為是哪家的讀書人。
他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麵上時刻掛著絲溫和笑意,尤其對上身旁的女子,眸中更添幾分溫柔。
“哦,那位估計是田家三小姐的未來夫君。”她壓低聲音,涉及男女私事,到底不好當眾討論。
“田家三小姐?”與原主記憶裡的田家對上,阮柔再次確定,這人就是她一直要找的周青遠。
如今距離他失蹤已過去一年,原來兩人還未成婚嗎,她有些詫異。
“金姐姐,你能跟我說說田家的情況嗎?”
曹娘子儘管滿心疑惑,卻還是介紹著:“田家啊,如今分三房,大房二房為嫡,三房為庶出,如今大房當家。剛才那位就是田家三小姐,也是田家二房唯一的子嗣,聽說是要招婿,所以才能來這。”
“招婿?”
“對,這兩人最近同進同出,圈子裡都在傳,應該沒跑了。隻不知道哪裡尋來的窮書生。”她言語間頗有些嘲笑的意味,顯然,對於招贅的男子也是極為看不上的。
“是啊,窮書生。”阮柔喃喃,可不就是窮書生嗎。
隻是,並不是常人所想象的貪慕虛榮甘願入贅,而是失憶後無家可歸,且田家小姐對他有救命之恩,所以才以身相許,多麼像是戲文裡才會出現的故事啊,隻不過性彆反轉了。
她甚至能感受到身體裡一股蠢蠢欲動的氣息,並不是原主,而是原主所留下的怨氣。
它在沸騰、在憤怒,憤怒於自己什麼也沒做錯,卻因著一句緣分不夠,就被剝奪了所有。
她精心照顧的公婆和小叔子是一群白眼狼,她曾全心依賴、為之守寡十年的夫君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
他們所有人都無辜,而她付出一切隻換來一句,緣分不夠。
儘力平息著奔湧出來的怒氣,她看著言笑晏晏的兩人,在心中對自己道:“你放心,我會替你問個明白。”
問問貶妻為妾到底為何,問問這一對恩愛夫妻若是遭遇變故,是否還能如記憶裡那般情深意切、恩愛白頭。
屆時,會不會又是一句緣分不夠。
她來代替原主,是為了替原主平息怨氣,在明白這點後,胸腔中那股子怨恨方才沉寂下去,等待著一個答案。
那一瞬間,她突然就萌發了一個主意。
既然上輩子的所有故事,都在失憶下進行,那若是周青遠提前恢複記憶、回到周家,一切又會如何呢。
想看看原主記憶裡情深意切的男女能否一直堅守。
有趣,真有趣。
她的眸中閃著興奮的光,那樣亮,亮到忍不住露出鋒芒餘光。
但很快,她將一切收斂。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她一直裝作很努力的樣子,可她知道自己從來沒有認真過,畢竟比起她曾經擁有的,眼前不過滄海一粟,不起眼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