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六, 是個陽光明媚的好日子,秋高氣爽,路旁偶有桂花樹散發出陣陣芳香, 讓人的心情跟著輕快起來。
京都一如既往的熱鬨,若從高空俯瞰, 就會看到上百道不同的身影,從四麵八方出發,向著同一個目標而去。
辰時, 阮柔同樣坐上了軟轎,這一次,曹娘子和陳問舟兩人得以同行。
肉眼可見,曹娘子還是有些緊張,往常處變不驚的麵上帶了幾分忐忑, 一路不停的問著諸如“長公主什麼樣兒”、“你有幾分把握”之類的話。
阮柔隻是回握她的雙手。
與她的手不同,因著製香久了, 即使再精心嗬護, 還是不可避免留下薄薄的一層繭子,兩隻手接觸有很明顯的磨砂感, 曹娘子的手卻是軟和的, 略帶幾分冰涼, “安心。”
安心當然不可能的,一路糾結到了長公主府, 隔著幾百米就見前方已經堵住,密密麻麻全是轎子,且並非他們這般的青色小轎,而是帶上幾分華麗裝飾,想來是到公主府湊熱鬨的貴人們,
熏香雖說是雅事,可說白了製香師不過士農工商的“工”,隻比商人地位略高一籌,不好與貴人們擠位置,三人索性下了轎子步行。
好在距離已經很近,不過幾分鐘,貴人們走正門,他們走側門,倒也互不打擾。
遞過身份文牒,驗明身份,三人被引至門內,接著有十一三歲的丫鬟小廝們一一安排落座。
與上一次的隨意選擇不同,這一次的座位是被安排好的,製香師在前,陪同人員在後,烏泱泱看過去,全是人頭。
高台無人,下方陳家和田家人俱已經在了,彼此點頭致意,阮柔又與幾位有過點頭之交的製香師互相打過招呼,人群依舊熙熙攘攘,安靜不下來。
如此約莫過了一炷香時間,周圍忽的安靜下來,阮柔抬頭看去,這才發現,足有一十來人款步而至。
以長公主為首,左右各有一年輕女子攙扶,估摸應該是公主的孫輩,後方還跟著一大群人,俱都錦衣華服,尊貴非常。
然後,是十位年事已高的製香大師,最後,公主府管事諂著一張笑臉,走到最前方,手中還捧著一個小盒子。
隨著眾人紛紛坐定,無需搞什麼噱頭,管事到了公主跟前,遞過盒子,長公主起身,精神頭難得有些好,而這,多虧了手中這份香。
想到這裡,她的目光微微柔和,活了這麼大歲數,她早已不會為人的諂媚而不屑,相反,懂得投機的人,於皇室而言,才是人才,而優秀的人,她不吝嗇給些甜頭。
於是乎,在場所有人第一次聽到了長公主開金口。
“大家都知道我愛龍涎香和桃花香,這一次有很多師傅做的香很是不錯。”
聞言,下方調配這種香的製香師微微得意,均希冀自己是那個幸運兒,然而,接下來的話打破了他們的幻想。
“隻是這一次,要叫大部分人失望了。我私心選了這一款安神香。”
下方,不少人露出沮喪之情,隻有微微幾個人尚懷希望。
阮柔的心隻是微動,就感覺後方的衣擺被人拉扯了一下,想來是曹娘子過於激動。
上方的講話還在繼續,“我年紀大了,近來睡不安穩,這款安神香讓難得睡了個好覺,是我用過效果最好的。”
一番話說的妥協周全,既說明了自己選擇這款香的原因,也表明了其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幾句話出來,眾人沒了不忿,隻是暗罵不知是哪個怎麼激靈,竟然獨辟蹊徑。
而阮柔聽到這裡,已經有了九成把握,餘下一分,不過對其他製香師的尊重。
“青州府果真人才輩出,製出安神香的阮姑娘,過來讓我看一看吧。”
霎時,所有人都開始左右張望,試圖逮住那位獲勝者,唯有少數幾人猜到的,忍不住將視線投向阮柔所在。
恰在此時,她起身,迎著長公主柔和中帶著慈愛的目光,一步步,走向高台。
那一道杏色身影,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阮柔腳步未變,麵上擎著絲淺笑,舉手投足間,儘是風情。
台下嗡嗡的交流聲不時傳入她的耳中。
“竟是個這麼年輕的娘們,真是走了大運。”這聲音略有些蒼老,想來是個上個年紀的老製香師。
“唉,我怎麼就沒想到。”這個稍微年輕點的,則在懊悔自己腦子裡不夠靈活。
阮柔對此很是不屑,結果已定,如今來非議這些,早乾嘛去了。再說了,便是她不走捷徑,也未必會輸,現如今,不過多得長公主幾分青眼罷了。
見人毫不怯懦,長公主添上幾分滿意,“沒想慧娘竟然如此年輕,果真英雄出少年啊。”
“殿下謬讚了。”阮柔輕行一禮,姿勢標準,顯是練過很多遍的。
長公主歡喜更甚,“還得謝謝慧娘你的香,看我的精神可是好了些。”
“能為殿下分憂,是慧娘的榮幸。”
“我呀,想來想去,都不知怎麼謝謝你。”長公主這話說的真心實意,,活到這個年紀,她不缺錢財權勢,唯獨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身體,即使不為自己,為著兒孫也要多活幾年,這點便是多少錢財都換不來。
“這根簪子,還是我出嫁那年宮裡的陪嫁,放在庫房裡可惜了,正配你這好年紀。”說著,竟然親自動手將簪子插到對麵人頭上。
乳白的簪子,斜飛入鬢,於眼光下光彩熠熠,更襯得人多幾分光輝。
阮柔一動不動,等安穩後,再次領賞謝恩。
兩人言語的功夫,下方所有人不由噤聲,絲毫不敢言語,更遑論非議。
寒暄完,管事再次上前,遞過一張禮單,顯然,剛才那支簪子隻是長公主興起,這份禮單才是真正的獎賞。
阮柔隻粗瞄一眼,心中滿意,謝過後,不動聲色收進袖中。
一切完畢,她重新回到原位,這下子,知她得了長公主青睞,其他人再不敢說三道四,前後左右均拱手作揖,恭喜她拔得頭籌。
伸手不打笑臉人,阮柔自然道著“同喜。”
這話不算說錯,能進入最後一百名的,不拘調香如何,都會得到長公主府的一筆封賞,無非多少的問題。
接著是製香師傅的點評時間,雖說後麵的沒有排名,可其實眾人心中都認定點評的順序就是香品的優劣順序。
前十個裡竟有七個都是龍涎香,不說台上人,台下的要不是顧忌形象,怕是要捶胸頓足,恨不得回到過去罵醒跟風的自己。
如此十人過後,長公主悄然離開,沒露出一點聲響。
然而作為視線的中心點,眾人哪有不知道的道理,頓時,大家的心態又是一變。
人就怕對比,前十好歹還入了長公主的耳中,後麵的,指不定連你是誰都不知道。
儘管如此,大家還是聽得很認真,有些毛病,是痛病,甚至有人偷偷拿出紙筆記錄,筆走如飛。
阮柔則是一一記在心間,她可不知道還要提前帶這些。
正在她認真傾聽之時,一個小丫鬟模樣打扮的人走上前來,附耳私語幾句,隨即起身,阮柔則迅速跟上,隻來得及給身後的曹娘子一個眼神,沒引起太多人的主意。
“姑娘莫怪,公主殿下請您過去一敘,不必擔憂。”
“謝謝妹妹了。”阮柔說著,從腰間遞過一個荷包,裡麵隻薄薄的一張銀票,足有百兩。
這樣的荷包她如今身上足有十來個,是來時就提前準備好的,隻銀子大小有所差異。
丫鬟心知這位剛得了長公主的賞,並不推拒,“那我就沾一沾姑娘的喜氣。”
這一次要走的路,可就比走外門進來要遠得多,饒了一個又一個彎,估摸兩炷香時間,方才來到一處富麗堂皇的宮殿,顯然,這裡才是公主府的正殿。
屋內,長公主端坐高位,另有幾位年輕的公子小姐位於下方。
丫鬟們退了,阮柔提氣,再次掛上無懈可擊的微笑,上前一一行禮。
待行至下方一位年輕小姑娘時,不等她彎腰,她就跳了出來,“阮姑娘不必多禮,祖母安眠多虧了你的香,論理,該是我謝謝你呢。”
祖母身份的加持,兼之裴家頗得聖恩,幾位嫡出的姑娘都得了宮中嘉賞,得了縣主的封號,此刻卻絲毫沒有擺架子。
長公主心知小輩們都是為了自己,笑著招呼,“青鸞說的是,慧娘你過來。”
阮柔上前,腰背挺直,頭微微低垂。
“你是青州府人吧,那地方出了不少大師呢。”
阮柔點頭,“是,青州府人素來喜香,也就有了我們調香。”
“是個好愛好。”長公主語調輕緩,帶著老人特有的悠長韻味,“我看你年紀尚小,學調香多久了。”
阮柔想了想,還是如實回答,“大概三年了。”這還是她四舍五入後的。
“謔,那時間可不長。”長公主做驚訝狀,叫人看不出來她是否早前就知情,然而阮柔絲毫不低看高位者的情報,如今這位肯定連她和離的事情都調查的清清楚楚。
“多虧了東家賞識,多加栽培,才有了我今日這般。”
“嗯,不拘一格降人才,是位人物。”果然,長公主道,“好像是陳家的吧。”
“是的,不過,東家已經分家出來了。”阮柔連忙解釋,這名聲最後可不能記到陳家頭上去,“東家是繼夫人所出,不願跟大少爺爭家產,分了幾成家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