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下午, 阮母在家焦急等待,及至天色微黑,終於等來了嚴媒婆。
瞧見那張喜笑顏開的臉, 她心中一動。
果不其然, 對方開口就是“成了”。
她忙給泡了杯糖水,嚴媒婆猛灌一口, 訴說起自己的不容易, “哎呦, 你是不知道,除了宋家婆娘,其他人都不同意,還是我好說歹說,他們才同意, 兩百文聘禮, 一文不少。”
阮母得了結果,方才裝作一點不在意, 冷哼道:“聘禮不少就行。”
嚴媒婆瞧不慣這幅模樣, 當即勸道:“我可跟你說, 宋家不是非你家二娘不可, 你彆去外麵瞎說,否則,退了婚,二娘怕是要一輩子留在家中當老姑娘。”
“那可不行,”阮母頓時急了, “家裡哪有糧食養她。”
“那不就得了,”嚴媒婆攤手,“兩百文雖然少了些, 可你們把人養成這樣,也沒多費多少糧食嘛。”
這話阮母可就不樂意了,“她自己吃了不長個,我可沒苛待她。”
嚴媒婆撇撇嘴,瞧二娘那瘦巴樣,鬼都不信,但她沒必要為此爭執,繼續苦口婆心勸,“明天宋家就來送聘禮,順便算算婚期,估摸就在年後,這個年關你們好好養養,多長兩斤肉,出門子也好看。”
“說的輕巧,哪裡有好的給她吃。”
“那你們繼續這麼養,等嫁出去,就當沒這個女兒,我估摸宋家也不樂意讓你們來往。”
“她敢,那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女兒,還能攔著不讓孝敬親爹娘。”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誰家都沒有叫閨女養娘家的道理。”
當下規矩,女人嫁出去就是彆人家的人,孝敬親爹娘反而要婆家同意,故而鄉下時常以賠錢貨稱呼,有良心的給幾口糧食養大,賺一筆聘禮,家貧或者心狠的,溺死扔掉的比比皆是,也沒人在意追究。
阮母顯然也清楚這個道理,因為她就是這樣,娘家不疼,好容易嫁出來,幾年都回不去一次,尤其生了兒子,就徹底當自己是阮家人,如今已經七八年沒回去,彆說孝敬,估摸哪天二老死了才會回去。
“行吧,吃好的沒門,最多讓她少乾點活,這死丫頭,最近還因為大娘的事有怨氣,也是個沒良心的。”
嚴媒婆想了想,又叮囑一句,“對了,二娘的嫁妝不指望有多少,好歹陪兩個櫃子,這東西也不費錢,彆讓人空著手出門。”
“哎,曉得。養這麼個閨女,我可算是虧大了。”阮母拍著大腿,好似真的賠錢養女兒般。
嚴媒婆家條件還不錯,自己四處說媒,到底能掙幾個錢,也不似尋常人家看不起女兒,聞言偷偷撇嘴。
一通好說歹說,終於將人說動,眼看到了飯點,嚴媒婆識趣提出離開。
“天也不早,我就不留了,說的話你放在心上,下麵三娘養的不錯,你總不希望她有樣學樣,三個姐姐,但凡每個幫一點,平安的日子也就好過了。”
“哎。”想起平安,阮母到底點頭,也沒留飯的意思,想想費了人家不少勁頭,隻能去雞棚裡摸了個雞蛋,順手塞進對方兜裡。
嚴媒婆得了個雞蛋,頓時眉開眼笑,隻覺一下午的口水也不虧。
進了年關,新年一天比一天近。
阮母得到嚴媒婆的消息已是臘月二十,三天後,臘月二十四,小年剛過,宋家不甚歡喜的遣媒婆送上聘禮,東西不多,或者可以說很少。
銅錢兩串合計兩百文,阮母甫一見到就塞進了腰包,另有瓜果點心兩份,其中一份點明了給二娘吃,阮母念著先頭媒婆那些話,倒沒有一味克扣。
還額外送來一尺布料,大紅色鮮豔的緊,顯然是用作喜服,惹得阮母又羨又妒。
羨自然是羨慕宋家即使娶一個不歡迎的兒媳,竟也舍得特意做一件喜服,不知家中到底有多少錢。
要知道,喜服不當吃不當喝,一輩子就穿這一天,故而大多數人家都不舍得花這個錢。
妒也是這一番,她當年出嫁的喜服靠借,輪到她的女兒大娘亦是借,若有這麼一件,以後阮家女兒出嫁,都不用再找外人,是能代代傳下去的好東西。
然而,宋家既然送來了,就代表新娘子要穿新喜服上門,如何也扣不下。
想到此,阮母忍不住一陣埋怨,送什麼布料不好,偏要送大紅色的過來。
殊不知,宋母為此也好生思慮過,就怕阮家貪了去,思來想去,隻有喜服穿在身上瞞不住,且讓人在屋裡忙幾日,也省得被阮母差使得團團轉。
阮柔一見著這塊布料就喜歡上了,當即上手,三兩下裁撤成新衣模樣,又在衣角、袖上用紅色絲線繡了同樣大紅的牡丹花與鴛鴦。
趕在年前正好製出來,阮柔試了一下,衣服有些大,她是按照正常二八女子的身量做的,奈何她如今隻十三四歲模樣,穿上去就如小孩偷了大人的衣裳,瞧著實在不像樣。
無奈,又將腰肢及袖擺處又壓了一道線總算勉強像過得去。
期間,阮母又來說了些有的沒的,大抵是想她到時候回門把衣服帶回來,阮柔直接拒了,天底下都沒有這個道理。
阮母不敢強迫,自個兒生悶氣去了。
年節事情逐漸多了起來,原本阮母隻要居中指揮,自然有男人和幾個閨女乾活,用不著她操心。
然而今年趕的不巧,大女兒出了門子,二女兒即將出門,正在屋裡養著,她能盯的隻有三娘。
三娘卻不是個好使喚的,平安願意黏著這個姐姐,姐弟倆好的跟一個人似的,倒叫阮母束手束腳。
倒不是舍不得孫子,而是家中一對公婆,彆看老兩口如今一副萬事不管的清閒家翁樣,實則人有孫萬事足,若得罪了其寶貝孫子,該收拾還得收拾,她至今還記得婆婆的那些小手段,叫人吃儘苦頭。
寒冬臘月,忙裡忙外,愣是出了一身汗,心中漸生怨氣。旁人都說閨女是爹娘的小棉襖,她生了三個辛辛苦苦養大,最後竟一個都靠不住,不得不自己乾,最後欲尋個人咒罵兩句都不得。
阮家的年夜飯也著實寒酸,阮母摳搜,過年都沒舍得割一斤豬肉,便隻用年前鐵家送的野兔野雞做葷菜。
肉是有了,可沒有豬肉熬的油,其他菜俱都乾巴巴的,一屋子六個人吃飯,六個菜,且葷菜阮家的女孩是沾不得的,這是阮老婆子的鐵律,其自有一套說辭,什麼姑娘家不能饞嘴,要孝敬長輩之類,其實不過糊弄傻子。
阮柔可有可無吃過這一頓,囫圇填了個肚兒飽。
今個兒是大年夜,村中沾親帶故的互相拜訪,坐下喝杯水、嘮嘮嗑,聊聊今年的收成和孩子,等到酉正(晚上八點),各回各家,洗洗就直接睡了。
當下沒有必須守夜的習慣,無他,守夜總得點蠟燭、油燈,無論哪種都得花錢,故而大部分窮人家都是直接熄燈睡覺。至於祖宗們,多燒點紙錢上點香,也就夠了。
村中習俗,開年頭兩天,什麼事也不用做,也不興開口罵人,便是飯菜都得吃除夕夜剩下的,寓意來年輕輕鬆鬆不用忙活。
由此,這個新年,阮柔過的前所未有的輕鬆,距離婚期越進,她心情就越發好。
可惜,直到大年初三大娘攜著鐵勇歸家,一進門給人找不痛快。
“娘,我怎麼聽說二娘跟宋家定親了,給了多少聘禮?”
阮母經過這幾天早已想開,此時還能笑嗬嗬接話,“就是宋家瞧上了唄,兩百文,也不錯了。”
一時間,大娘不知是高興還是失落。宋家上輩子給她的聘禮可遠不止兩百文,然而這輩子的鐵家也隻給了兩百文,她好像勝了、又好像沒有。
不過想到以後兩人的結局,她又看得開了。
自覺作為長姐,她免不了叮囑妹妹幾句。
“那宋家非要讓人讀書,到頭來也讀不出個名堂,就是白費錢。二娘,你嫁過去一定要好好勸勸,隻要不讀書,有宋家那些家產在,以後也不用發愁。”
阮柔似笑非笑,“大姐,那你當初怎麼不嫁過去多勸勸呢。”
大娘一噎,那也得勸得動啊,宋家人對功名的渴望哪是那麼好打消的。
“行了,都是自家姐妹,你們都有了婆家,我和你爹也算對得起你們。以後有空多回來,旁的不多說,以後多幫襯點平安,他也好給你們成撐腰。”
“唉。”大娘爽快應下,等鐵勇當官,手裡隨便撒點出來都夠阮家富貴一生。
阮柔則完全沒應,她一向是人對她好、她加倍報答的性子,反之亦然,就阮家這樣的,嫁出去後能不回來就不回來。
“對了,大娘,”阮母瞥了眼大女婿,壓低聲音問,“過年怎麼沒帶隻兔子回來。”
她剛瞅過,就拿了一包糖,一包花生,忒不值錢。
大娘頓時苦巴了臉,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若說新婚那會兒她還為能管家欣喜,經過幾個月的摧殘,隻覺這是一門苦差事,“娘,鐵家日子也不好過,打來的野物都是要賣錢的,家裡油鹽米糧都要用錢買,根本沒有多的。”
“先前可是你答應的。”阮母才不管這些,一個勁揪著女兒回門的承諾。
“我那時不是還不清楚嗎。”鐵家的糧□□打細算也隻夠吃到開春,糧食不夠就隻能靠熏肉撐著,哪敢往外送。
見沒了好處,阮母的好臉色頓時沒了,“行了,大過年的,我也不罵你。家裡沒肉,待會我就不留飯了。”
眼下之意竟然是要直接趕他們走,大娘的臉色更是不好看。
“你也就看眼前,不吃就不吃,我還不稀罕。”說著果真拉上鐵勇走了。
母女倆鬨了個不歡而散。
阮家形單影隻,也沒個親近的親戚,阮母更是多年沒回過娘家,更彆說走動,大娘走後家裡再無人上門,阮母還樂得自在,絲毫不介意。
清閒之餘,阮柔清點了屬於自己的嫁妝,說嫁妝著實寒磣,攏共就兩個小櫃子,用山上最普通的木頭打的,裡麵裝著幾身舊衣裳,俱是打了很多補丁的,手頭沒錢,她又做了三雙鞋墊,當做入門給宋家的見麵禮,除此之外,便是一個銅板都無。
要說最值錢的,還是宋家給的布料做的這身新衣,不止是布料值錢,還因為這件衣服由她親手所製,自帶了係統所說的屬性。
阮柔將衣服穿在身上,一行隻有她能看見的白色透明小字浮現在眼前,“幸運+2”,不知具體有何作用,但肯定不是壞事。
同樣是親自動手,她在阮家做其他東西卻都沒有這個屬性,包括剛做好的三雙鞋墊,不知是何緣故,她想多實驗一番,奈何手頭沒有東西,隻能等去了宋家才行。
如此一直到了正月初六,阮柔總算捱到了成婚那一天。
因著宋元修二月就要參加縣試,距今隻有一個月,故而婚期定的很急。
婚事一切從簡,同樣是一隻毛驢,後麵掛了一輛板車,阮柔便是坐在這輛平板車上出嫁。
驢車一路到宋家,阮柔輕舒一口氣,看向宋家的院子,至此,她與阮家便再無關係,而宋家便是她以後的歸宿。
也不知宋母在家如何說的,阮柔進了新房,幾個宋家嫂子一起進來見過麵,態度很是親切,說了些體己話。
宋家院子裡也就請了本家的一些人,攏共三桌,吃過便各自散了。
這一夜兩人沒有圓房,而是在一張床上各睡各的,阮柔對此很是高興,她如今身體尚弱,且還要養幾年呢。
唯一讓她覺得有點彆扭的是,自己明明前陣子才跟宋元修說過不嫁宋家,結果沒多久就嫁進來了,雖然看著不是她主動的,但多少有些過不去。
這一彆扭,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今夜沒有月光,屋子裡黑漆漆一片,看不見人影。
身旁,宋元修突然出聲,“睡吧,你嫁進來了,以後就是宋家人。我會對你好的,你多聽爹娘的,兄嫂也不會為難你。”
阮柔沉默了片刻,低低“嗯”了一聲,布置喜慶的婚房裡,不見半點喜氣,反而滿是尷尬。
她不敢再動,黑暗中直愣愣盯著漆黑的頭頂,不知何時合眼睡了過去。
一覺起來,天色未亮,她急忙起身。
昨天幾個嫂子過來就提前說過,村中習俗,新嫁娘進門頭一天要做一家子的早飯,意為給家裡嘗嘗自己的手藝,表示自己是個能乾的姑娘。
進門頭三天,除了這一頓飯,其他什麼都不用做,等到三天一過,她就要和家中幾個嫂子一起分擔家中的各項事務。
好在她在阮家多少練了幾分出來,此刻倒也不慌不亂。
進入廚房取出早就準備好的糙米和紅薯,煮了一大鍋紅薯粥,因為人多而糧食有限,煮出來的粥便格外稀,依稀能從中瞧見倒影。
也不知是不是還穿著昨天那身喜服的緣故,今天煮出來的粥也帶屬性了,不過並不是所有,她將所有粥盛碗,不過得了兩碗有屬性的。
其中一份是“保暖+2,持續1個時辰”,還有一個是“悟性+2”,兩者持續時間都是一個時辰。
阮柔頗覺神奇,偷偷將有“悟性”的那份留給宋元修,又將“保暖”給了自己。
飯菜上桌,宋家所有人都已經起來,宋父宋母端坐主位,麵上帶著幾分笑容。
阮柔上前斟茶,送上自己做的兩雙鞋墊,改口稱呼“爹娘”,兩人便各給了一個紅包。
她忍不住感慨,進入任務世界三四個月,竟然還是第一次觸摸到銅錢,至於宋家給的聘禮,她則連看都沒能看到。
又與其他幾個兄嫂互相見過,一行人方才坐下吃飯。
稀湯寡水的紅薯粥壓根吃不出好壞,宋母隻誇了句手腳勤快,便正式開動。
阮柔捧著粥微微有些激動,想看看屬性到底是怎麼生效的。
三兩下,一碗粥下肚,效果立竿見影。
她隻感覺一股微微的暖流從腹部流經四肢百骸,很快整個身體都暖和起來,低著頭,她眼中神采連連,這係統果真神奇,若一直有保暖屬性的粥在,或許她就不必為冬日寒冷發愁了。
想著,她偷偷看了眼宋元修,也不知“悟性”的屬性如何作用。
但很快她就見識到了。
早飯過後,連碗筷都沒讓她洗,阮柔無事,跟幾個妯娌也沒話可說,隻得回了屋裡。
宋家沒有專門的書房,或者說,宋元修的屋子就是書房,多了個人,他還怪不自在,便躲去了外麵,沒一會,無奈又回來了,實在外麵太冷,好歹屋裡還給生了一個火盆。
鄉下沒有條件燒炭,火盆裡是爐灶裡尚未燃儘的乾柴,蓋上厚厚一層灰,任其燃燒散發出的熱量用來取暖。
繞是這樣,柴火也是珍貴的,宋家上下隻燒了兩個,一個供給宋元修這個讀書人,另一個則在宋奶奶屋裡,家中孩子怕冷的都會擠過去。
阮柔身上的屬性還沒過去,並不覺得冷,她自己坐到床上,將僅有的幾身衣服取出細細疊好,再去看宋父宋母給的荷包,不用數,每個裡麵十文,攏共二十文,說少不少,說多也委實做不了什麼。
且今天見幾個侄子侄女,她窮的連壓歲錢都沒給,她不知要不要補上,便想著問問宋元修。
宋元修本在認真讀書,見她問了,便將心神從書本上抽出,“下午還是補上吧,家裡如今八個侄兒侄女,一人一個銅板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