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實驗室發現門開著,燕知有點吃驚。
結果進去發現幾乎所有學生都在,燕知退出門看了看門牌號,“沒走錯啊,怎麼都在?”
程芳拿著一架子離心管過去,看見燕知,朝著實驗區吆喝了一聲:“剛才誰說要請燕老師喝奶茶的,人來了!”
梅時雨蹭蹭脫了實驗服,去生活區拿了奶茶,“燕老師,我們剛還打賭您假期來不來,誒嘿我贏了!”
燕知忍不住地笑了,用手腕上的皮筋把頭發紮了起來,“怎麼沒去出去玩?好不容易放假。”
他自己在讀博的時候幾乎沒有放過任何假。
實驗室裡的同門一開始喊他一起出去旅行,後來默契地給他早晚留門,再也不問他假期去哪。
“五一有什麼好玩的?”梅時雨不以為然,“哪兒哪兒都是人。”
旁邊的同學揭穿他,“轉來燕老師實驗室之前,你每周末都回家的吧?你家不就在康州附近?”
“彆提了!我爸我媽現在看見我煩得很,他們隻愛我姐我妹,我在家裡完全是個多餘分子,是全體家庭成員抽盲盒抽到的雷。”梅時雨猛搖頭,“知道上次來為什麼給我帶梨嗎?就是讓我離遠點兒。”
“快彆胡說八道了,五分鐘前你還說是來等燕老師的呢!”
“對啊,梨你也分給燕老師了,難道你也想離開燕老師遠點兒?”
“快快快梅時雨少廢話,進貢你的奶茶,彆等會兒涼了。”
燕知有點無奈,“其實放假的時候,我還是希望你們放鬆放鬆,不需要一直呆在實驗室的。”
大學是人生中很關鍵的時期,他不覺得選擇了科研,學習就理所應當地要變成生活的全部。
雖然人一多,他也感覺熱鬨一點。
畢竟小長假也沒人和他團圓。
“燕老師你彆趕我走。我爸我媽不要我了。實驗室現在就是我家。”梅時雨將近一八三的個頭,可憐巴巴地朝燕知泛淚花。
“嘔!梅時雨你少犯點病吧!沒事兒乾可以去插牆頭滅菌或者倒點平板!彆晃來晃去地礙事!”其他人實在看不下去。
“你們還說我,你們自己還不是放假還不走,賴在實驗室!”梅時雨英勇反擊完群雄,仔細隔著吸管包裝紮開奶茶,遞給燕知,“紅豆血糯米,上次有人說您不能吃粘的,沒放珍珠芋圓。”
“狗腿子。”程芳乜斜了他一眼。
“‘燕老師這是紅豆豆漿,紅棗的沒有的賣了~’……”梅時雨惟妙惟肖地學著上次程芳給燕知帶豆漿的樣子,“我跟我優秀的大師兄學的!”
程芳揮了揮手上的量筒,“你找揍是不是?”
“燕老師他威脅我!老師實驗室的大師兄不當人!”梅時雨往燕知身後躲,順便朝程芳做了個鬼臉。
“謝謝你,但是下次彆花錢買這些了,我想要可以自己買。”燕知心裡很溫暖,但還是不想學生在他身上浪費錢。
梅時雨怕他有負擔,“沒花錢沒花錢,學校門口的奶茶店集齊十個印章送一杯,老師這杯是送……”
他話沒說完就停住,看著燕知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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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驗室裡突然就安靜下來了,隻有程芳洗量筒的超純水還在“嘩嘩”響。
燕知回頭。
牧長覺本人在他身後站著,沒戴帽子也沒戴墨鏡。
他的頭發像是剛被風吹過,前麵的碎發全揚了起來,少了幾分穩重顯得他也有些像個學生。
要不是牧長覺平靜得一如往常的神色,燕知都覺得他像是從什麼地方一路狂奔過來的。
但不可能,能有什麼事勞動牧長覺邁腿跑?
燕知握著溫熱的奶茶,對牧長覺的出現格外不解,“今天劇組……不是不走主角戲?”
牧長覺看了看他空蕩蕩的手腕,像是微微舒了一口氣,“上次沒能上來參觀,正好今天有空,過來看看燕教授的工作環境。”
他朝著燕知走過去。
旁邊幾個學生故作不經意地也朝著燕知挪了一步,把他半包在中間。
“燕老師借一步說話?”牧長覺站在燕知一步之外。
“實驗室就在這裡,牧老師需要看什麼可以隨便看。”燕知還沒忘記早上他問自己的話。
情緒穩定下來,他更覺得自己要跟真實的牧長覺保持距離。
從九年前不停地反複確認牧長覺是不是真的來找自己了,到後來他可以在大多數時間裡跟幻象和平地共處。
這一場漫長的戒斷,燕知用了將近六年。
林醫生提出過一種新型藥物幾乎可以完全消除幻象,“知,它的價格更友好一些,獲取也便利得多。”
後來燕知回答自己對新藥的關鍵成分過敏,林醫生毫不意外,也從未勸說,隻是溫柔地表示理解,“當然,那我們可以繼續使用適合你的治療策略。”
燕知有自己想要維持的平衡。
今天早上是牧長覺提醒了他,靠得太近隻會讓平衡變得危險。
他應該更警惕。
也更冷靜。
他不能縱容自己再靠近更多的失去。
人生是海的話,他早就把船票輸光了,總不能連一根浮木也留不下。
“也不是什麼大事兒,那我在這兒聊。”牧長覺的神態依舊鬆弛。
實驗室裡原本就安靜,他念白的功底能輕而易舉地讓自己的聲音清晰地落進每一個人的耳朵裡,“昨天晚上你在我家……”
“我們出去說。”燕知從人圈裡走出來,邊走邊掏鑰匙,“來我辦公室。”
牧長覺放鬆地抄著兜,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
兩個人都出去了。
實驗室還是半天沒人出聲。
梅時雨先活過來了,“大師兄,水關上,要錢的。”
程芳把超純水的按鈕鬆開,滿臉的難以置信,“我剛才聽見什麼了?誰什麼時候在哪兒?”
有師弟好
心提醒,“燕老師……昨天晚上好像在那誰家裡……”
“哪誰哪誰?牧長覺的名字不能叫嗎?他是伏地魔嗎?”程芳氣急敗壞,“瘋了吧他總招惹我們燕老師乾嘛?”
旁邊師弟繼續善意提醒:“他倆不是有合作嗎?說‘招惹’是不是有點重了?”
“我也覺得他倆看著挺不一般的。”梅時雨撇撇嘴,“而且還挺搭呢,很難看到像牧長覺這麼養眼的,勉強能從外形上配我們燕老師。”
程芳凶神惡煞地看過來,“你還挺會發散。”
梅時雨拍拍他師兄的肩,“你的心情我理解,咱倆一個立場。但我再愛我姐,她也早晚得找對象不是?哪怕我看男的女的都配不上她,肯定還是盼她找喜歡的,對嗎?”
“讓你插槍頭,你怎麼還不去?廢話老多。”程芳把量筒收起來,硬邦邦地扔給梅時雨一句。
梅時雨一副大徹大悟的樣子,“人生苦短啊師兄,你要盼欣賞的人多一些好。”
一個更小的師弟在程芳走開之後小心翼翼地問:“我能不能去要一個牧長覺的簽名,我女朋友從小就超喜歡他……”
“快閉嘴吧。”剩下的人齊聲說。
過了走廊,牧長覺跟著燕知進了辦公室。
他剛要把門關上,燕知輕聲阻止,“不用關,我辦公室的門常開。”
這是他在國外時留下的習慣,隻要在辦公室就保持門開著,這樣一方麵方便學生隨時來討論,另一方麵避免他自己看到關著的門。
如今他更是有些私心。
隻要門開著,他就會多一份冷靜自持。
走廊裡遠遠能聽見實驗室裡的動靜,方便他提醒自己不要跟牧長覺說不該說的話。
“我今天過來還想跟燕老師了解一件事。”牧長覺這次沒有在沙發上坐下,而是跟著燕知繞到辦公桌旁,用一個不設防的姿勢,隨意地斜靠在他半米外。
“隻要是跟合作相關的,”燕知雙臂環胸,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當然。”
“因為涉及到宣傳工作裡的形象刻畫,我來替我們的工作人員詢問一下,”牧長覺說得很自然,“燕老師的頭發是定期去漂染嗎?”
燕知保持著抱胸的姿勢,輕輕咬了一下拇指,“對,這個顏色比較適合我。”
牧長覺看著他,神情沒有任何起伏,好像隻是在等著他繼續說。
“有什麼問題嗎?”燕知有點緊張。
他以為是宣傳對出鏡人員還有什麼特殊要求,“需要我重新染回黑色嗎?”
牧長覺搖搖頭,結束了這個簡單的問題,“不用,這個顏色確實適合你,你現在這樣很好。”
燕知的目光忍不住地忽閃了一下。
牧長覺確實和過去不同了,居然會覺得他染頭發好。
過去有一次牧長覺出於工作需要把頭□□成了淡金色。
燕知覺得金色可太好看了,纏著牧長覺帶自己去理發店,也要弄一個一模一樣的顏色。
“學校讓你折騰頭發?”牧長覺笑著問他。
“放假嘛,學校又管不著。”燕知早想好了怎麼應對他。
“你不需要染頭發,黑頭發是最好看的。”牧長覺跟他解釋,“漂染對身體不好,而且漂頭發可疼了,你不是很怕疼?”
燕知猶豫了一小下,“但是我想要。”
最後牧長覺帶他去了。
結果弄到一半他疼得受不了,提前讓美發師把藥水洗了,弄了個不倫不類的土黃色,不開心了好半天。
他以為牧長覺會說“我早告訴過你”。
但是牧長覺隻是把半個西瓜的最中心挖給他,“不生氣了。以後你喜歡什麼顏色,我染給你看。”
燕知才不要呢,“你彆染,我隻喜歡你黑頭發。”
他都知道染頭發受罪了。
“是嗎?”牧長覺問他,“那等我老了,頭發不黑了怎麼辦?”
燕知反悔得很爽快很篤定,“那我就喜歡你灰頭發和白頭發。”
但此刻他慶幸門開著,能得體地應對牧長覺,“謝謝牧老師,還有其他事嗎?”
燕知低著頭的時候,牧長覺一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的頭發,看得瞳孔周圍起了一圈淡紅色的血絲,嘴裡卻極為平穩地聊起毫不相關的話題:“有啊,還有一個事兒,我已經跟燕老師請示了好多天,燕老師還沒給我一個答複。”
燕知印象裡並沒有這種事,“什麼?”
“我助理小陳,剛剛把我給他開的車撞壞了,這幾天都不能過來送飯,所以燕老師,還是得麻煩你把廚房借給我。”牧長覺在他抬眼的瞬間不躲不閃,目光卻已經平和了。
燕知看出來牧長覺的眼睛有點泛紅了,但是他們聊的又不是什麼激動人心的話題。
可能隻是最近辛苦,這種細枝末節輪不到他去關心。
“車怎麼撞壞了?”燕知對陳傑印象不錯,有點擔心,“人沒受傷吧?”
“倒車倒到路障上,後保險杠撞掉了。”牧長覺說得輕描淡寫,“需要返廠修一陣子。”
燕知記得牧長覺說過他陳傑不會開那輛法拉利,“那他沒有彆的車?”
“燕老師這麼體諒實驗室的學生,不想讓他們假期加班,怎麼對我的助理卻這麼苛刻?”牧長覺半笑不笑地看著他。
幸虧是假期,燕知在實驗室裡被學生鬨了一陣,又被牧長覺問了兩個毫不相乾的問題,幾乎消磨到了中午。
燕知早上喝了熱巧克力和奶茶,說不上餓,但也不敢一直不攝入固體食物。
他記得食道反酸的滋味,並不想反複體驗。
所以牧長覺提出一起去買食材的時候,他猶豫了片刻。
“如果燕老師在和我想一樣的事,其實可以不用那麼介意。”牧長覺似乎看出了他的猶豫,“我們是合作關係,燕老師很難避免跟我共處。如果你實在介懷一些舊事,早晚要鍛煉自己適應。”
燕知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接
地把話剖開說。
但他知道牧長覺不可能知道自己在想什麼,隻能猜到燕知在回避他,也就隻能猜到最淺層最表麵的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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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燕知的愧疚。
果然牧長覺很快接著說:“燕老師,你這麼聰明的人,一定知道達成目的的最低成本和最短路徑,對嗎?”
他的針對是極為溫柔的。
如果燕知不了解牧長覺,或許還能客氣地再次婉拒。
但在短短的幾秒鐘裡,他調集全部的理智分析出牧長覺在因為某一件事情生氣,甚至可以算是震怒。
燕知想回避牧長覺,但並不是惹怒牧長覺。
因為過高的情緒,就會意味著更多的交涉,也意味著對他的平衡的威脅。
“好。”燕知妥協了。
畢竟公共場所大概率是安全的。
兩個人走路去了離學校最近的超市。
五一假期超市裡的人反而少。
牧長覺推著車,燕知在旁邊安靜地走。
“燕老師想吃什麼?”這是一句親近的話。
但是牧長覺保持著一個恰當的距離和足夠平淡的口吻,好像真就隻是關心吃的。
“都可以。”燕知今天吃過藥,稍比平常放鬆一些。
他的橡皮筋綁在他的後腦上,把他的卷發結成一個雪白的絨球。
“燕老師會做飯?”牧長覺拿了一盒免洗菠菜。
“不太會,吃食堂的時候多。”燕知看著那盒菜的價格,忍不住心疼。
他很少買免洗菜,自己洗也不是多麻煩,沒必要多付一倍錢。
過去他也沒什麼機會跟牧長覺一起逛超市,都是牧長覺家裡把他喜歡的吃的準備好,燕知放學就能吃上。
除了剛進超市問過他一次吃什麼,後麵牧長覺就很認真地在逛超市,幾乎沒在過問燕知的意見。
這樣給了燕知一個喘息的機會。
他可以從身後肆無忌憚地觀察牧長覺,將關於這個人的數據庫更新到最新的版本。
牧長覺戴的一次性黑色口罩和帽子都是向燕知要的,幾乎連頭發帶臉全部遮住了。
帽子是深紅的,側麵繡著斯大的校徽,戴在他頭上顯得他更像個學生。
他弓著腰比較幾款緊挨著的木耳,最後拿了其中最貴的一盒。
按照這個挑選原則,他堆了一推車燕知平常根本看都不會多看一眼的東西,包括許多禮盒裝的進口水果。
望鬆濤教過燕知:那是賣給冤大頭的。
但是燕知想這樣的冤大頭他也沒機會當幾次。
牧長覺如果想要補償,自己除了這些也實在做不了什麼。
走到收銀台,燕知看著顯示屏上的金額一路往上蹦,仍然很冷靜地握著自己的信用卡。
“三千七百六十三塊四,請問您需要袋子嗎?”收銀員跟站在前麵的燕知說。
“三個袋子,謝謝。”牧長覺輕輕扶了一下燕知的腰,“
你去幫我裝下東西。”
“我來就好了。”燕知遞出自己的卡。
四千塊錢對燕知不是小數,但他早就想好了無論多少自己都可以出。
“這些東西都是給我自己買的,燕老師不用這麼客氣。”牧長覺衝他笑了一下,已經把錢付了。
也對。
牧長覺沒要他補償。
燕知沒立場給人家買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