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醫生預測得差不多,到晚上燕知又開始發燒,輸了液之後壓下去了,又有點咳嗽。
病房的燈是統一定時關的。
他在黑暗裡醒醒睡睡,每次剛要睡著就被嗓子裡的癢意驚擾。
已經挺晚了,燕知怕打擾在沙發上休息的牧長覺,迷迷糊糊地忍著。
後麵他有點憋不住了,就用被子捂著咳。
雖然有點胸悶,但好在幾乎沒什麼聲音。
感覺床的一側稍下沉的時候,燕知下意識地向後退。
“沒事兒,是我。”牧長覺的聲音。
燕知習慣性地警惕,沒有說話。
床頭燈被擰開微弱的一點亮,照著燕知眼前的一小片。
牧長覺儘可能少地掀開一點被子,從一側湊進來。
“沙發硌得慌,我跟你擠擠行嗎?”牧長覺反手把燈關了。
燕知聲音很小也有點啞,“你都躺上來了,我不讓你擠你就回去嗎?”
“誒呦這胳膊沒地兒放。”牧長覺把一條塞到燕知脖子下麵,撈著他的背朝自己攏了攏。
他沒蓋多少被子,摸索著把燕知的後背仔細蓋嚴。
燕知把他推開一點,“感冒傳染的,而且咱倆這麼擠著,誰也睡不好。”
“燕老師你掂量一下再發言啊,”牧長覺貼在他耳邊說:“咱們可是拉過鉤了,我的命都攥在你手裡。”
燕知想起來就要發火,但還沒來得及著急就被牧長覺安撫住,“你在這兒咳嗽,我在沙發上能聽到天亮。你忍不住咳嗽,我也忍不住聽。”
老實躺了一會兒,燕知就忍不住想咳嗽。
他極力壓著,聲音很小,但是會帶著床顫動。
“你咳出來,彆捂著。”牧長覺幫他拍背順氣,“本來就不舒服,還自己欺負自己。”
黑暗暴露軟弱。
燕知忍不住地又開始抓牧長覺新換的棉T恤,“我胸口疼。”
“叫醫生嗎?”牧長覺又把燈擰開一點,一邊拍撫一邊問。
燕知搖搖頭,“你陪我待會兒。”
牧長覺看他不想說話,把自己的手機拿給他玩,“等會兒如果還睡不了,我們再叫醫生。”
燕知點點頭,枕著他的胳膊看手機。
看到微信圖標的時候,他腦子裡一個閃念,還沒反應過來就開口問了,“你的微信頭像,是不是大力水手的煙鬥?”
“嗯。”牧長覺用一個音節答應,也不問他為什麼問。
燕知自以為不動聲色,在熟悉的肩窩裡蹭了蹭,小心地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是因為他愛吃菠菜嗎?”
“嗯。”牧長覺一直在給他順胸口,不多說話。
他不說燕知也不說了,枕著他的肩膀刷微博。
就像他實驗室的小孩一天到晚吆喝的,燕知發現自己確實又上熱搜了,而且又是跟牧長覺一起。
第一組照片裡
應該是牧長覺的頭發剛剛被燕知吹乾。
因為燕知做事情喜歡切割成塊,把牧長覺的頭發也吹得天各一方。
評論區為了牧長覺這款發型好不好看撕打起來。
【造型師誰啊?出來挨打!】
【你要打誰?這不挺好看嗎?牧哥顏值完全禁得起考驗啊!】
【公眾人物還是注意下形象吧,出門前不照鏡子的嗎?】
【你可彆逗了,你以為你在要求誰?人家影帝私底下愛怎麼收拾怎麼收拾行嗎?】
燕知把照片放大看看,又扭頭看看牧長覺。
但從他那個角度,隻能看到牧長覺冒了點胡茬的下巴。
牧長覺摸了摸他的頭發,“好點兒沒有?”
燕知轉頭繼續看手機,“再玩會兒。”
他往下刷了一會兒彆的,感覺頭頂被壓了一下,又抬頭看,“乾嘛呢?”
“我忍不住,不好意思,”牧長覺平靜地坦白,“親了一下。”
燕知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隻是雙頰滾燙地接著刷微博。
看見他耳朵紅了,牧長覺用手在他臉頰上貼了貼,又摸摸他的額頭,沒說什麼,隻是在旁邊陪著。
那條熱搜裡麵也有很多燕知。
但是和上次那套醫院的圖一樣,全都沒有正臉,連頭發都被牧長覺擋嚴了。
這條微博的評論數量甚至超出了牧長覺那套單人路拍。
【又一起出現了!怎麼又沒拍到臉啊!博主的相機屬晉江斷章的嗎?】
【啊?這能看出來是上回醫院那個嗎?牧影帝終於老樹開花了?】
【長眼就能看出來是同一個吧?這肩這腰,還有老牧那個勁兒勁兒的勁兒。】
【各位,誰能看出來這是哪兒啊?背景除了海灘和一堆人,怎麼什麼都沒有?這照片是不是被人濾過?有本事放全套行嗎?】
【死心吧看不出來的,上次醫院那條一出現目擊者就夾。就算線下好多人知道了是誰,線上也扒不出來。】
【有沒有可能隻是個助理什麼的?牧哥早就說過專心事業。】
【你看他護著他“助理”那個樣兒,像不像護著自己失散多年的親骨肉?再提醒一下,專心事業那條置頂已經刪了,可能不那麼專心了。】
【真的挺像,就像明星不讓拍到自己家孩子那種感覺。】
燕知皺著眉盯著那幾個熱門評論,把輸入框彈出來才想起來這是牧長覺的手機。
“你想發什麼?”牧長覺保持著護住他胸口的姿勢,“可以發。”
燕知已經困得不行了,但還是不滿意地低聲抱怨:“什麼是老樹開花?剛三十三怎麼老了?”
牧長覺向他耳語:“那你問問他,你說,‘我怎麼老了?’。”
雖然困得有點迷糊,但是燕知還是搖搖頭,“不行,你不能隨便說話。”
“我怎麼不能隨便說話?”牧長覺把手機接到手裡,扶著燕知躺好,“還難受
嗎?”
燕知直接閉上眼睛搖搖頭,“想睡了。”
剛等牧長覺關上燈,他就睡沉了,度過了這麼多年,第一個沒有夢的夜晚。
第二天早上剛睡醒的時候,燕知第一反應是自己在夢裡。
但這個夢實在是太溫暖太舒服了,讓他忍不住把身邊的人緊緊摟住。
然後他的夢笑了,“燕老師可真能睡。”
前前後後的記憶在燕知大腦裡短兵相接,他慢慢意識到自己不用鬆手。
因為他現在不能假裝不需要牧長覺了。
他本來想說讓牧長覺不要叫他“燕老師”。
但是也就在他開口的一瞬間,他想到了幻象從來不這麼叫他。
至少在他的印象裡是。
燕知枕著牧長覺的胳膊,惺忪地睜眼看手邊的手機。
他稍微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不是自己的,“你好多消息啊?”
而且全是微博的簡化提示。
“是嗎?我沒注意。”牧長覺隻是摸了摸他的額頭,“你看看是什麼。”
燕知點進去,第一次看到了六位數的回複和轉發提示。
他隨便點了一條全是“啊啊啊”的轉發,最右是牧長覺轉發了“老樹開花”那條評論:他讓我請問你,什麼是“老樹開花”和我三十三怎麼就老了?
熱搜第一為“爆”:牧長覺微博首次回複評論。
熱搜第二還是“爆”:“他”是誰?
“你怎麼還真問了?”燕知開心裡有點無奈。
“你不是想問嗎?問問又沒什麼。”牧長覺以為他擔心,“沒關係,他們找不到你是誰。”
這點小事,他那天在飛機上就已經處理好了。
牧長覺甚至把那條評論翻出來給他看:“這個層主回了我很多‘啊’,我理解了一下,應該是說我還不老的意思。”
燕知終於忍不住笑了,笑著笑著又咳嗽起來。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牧長覺拍拍他的背,“起來吧,帶著你去辦出院。這地方真不是人睡的。”
燕知小聲嘀咕:“人家這不是給倆人睡的。”
“是,”牧長覺摸了摸他的後頸,“怪我太嬌氣了,在沙發上睡不了,打擾燕老師睡覺。”
燕知紅著臉低頭,任由牧長覺給他披好外套。
燕知在學校的事情多。
牧長覺把他送回辦公室,先去劇組了,“有事兒給我打電話。”
“知道了。”燕知身體沒好利落,但是心情挺不錯。
雖然處理薛鏡安那個事挺麻煩,他做起來也沒太大負擔。
他把薛鏡安發過來的數據按時間線壓縮好,寫了一封說明信,直接發給了那篇新文章的期刊主編。
燕知自己是神經領域的,對免疫領域的期刊沒那麼熟悉。
但之前惠特曼教授讓他代自己做審稿人,剛好燕知審的稿子是神經免疫結合的,讓他有機會認識了這位主
編。
認識燕知的人很難不對他印象深刻。
雖然隔著十五小時的時差,那封郵件還是被秒回了:“嗨,知。非常高興收到你的來信,我會立刻開始處理你提出的疑慮。”
第二天早上薛鏡安就給他發消息了,“燕老師,你是不是給期刊發郵件了?”
“是的,我在走質疑作者貢獻與利益衝突的流程。”燕知回她。
薛鏡安直接到他辦公室,很急地敲了兩下門,“我聽王征實驗室的師妹說,現在他們那邊雞飛狗跳的。王征在實驗室發瘋,讓他們湊更早時間的實驗數據。”
“他們有嗎?”燕知平靜地問。
“同類型的實驗他們肯定做過,但不一定是給這個課題做的,就看怎麼說了。”薛鏡安有點擔心。
春秋筆法湊一湊,總是能弄點差不多的東西出來。
“那沒關係,”燕知說,“實驗一定是有和目的相關的時序性的。如果他們有,就讓他們拿出來。”
他並不盲目偏袒薛鏡安,“如果他們確實有早於你的成體係數據,那你們就是公平競爭,不存在他們冒名發你的文章。”
“那不可能。”薛鏡安很篤定,“當時那個課題隻有我一個人在做,其他人隻是聽過我的彙報,知道有哪些結果和數據,但是一定沒有係統做過。”
“那你就更不用擔心了。”燕知耐心地解釋,“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事件,我們有猜測就可以合理質疑。如果他們沒問題,也不代表我們做錯了任何事。我們隻是在維護正當利益,所以放輕鬆,不要緊張。”
燕知的平靜慢慢感染了薛鏡安。
她有點不好意思,“抱歉老師,我剛才那樣冒冒失失地衝進來,有沒有打擾你?”
“我的門開著就是讓你們來打擾的。”燕知看她站著沒走,“還有什麼事兒嗎?”
“沒事兒了,謝謝你燕老師。”說完薛鏡安就跟來的時候一樣,兩秒鐘就消失了。
那兩天燕知工作一結束就得去醫院輸液,都是牧長覺開著車過來接他。
今天燕知結束得早,就想早點去輸液。
正準備跟牧長覺留個言說自己先去醫院了,他就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天天,有空出來見一麵嗎?”
雖然這個號碼好多年沒見了,但燕知還是記得。
他回了,“您說在哪兒。”
不過九年沒見過牧如泓,燕知進茶館的時候甚至沒能一下把他認出來。
當年牧如泓比燕北珵要高大,一副寬闊的肩膀能把燕知舉成廣場新年夜裡最高的小朋友。
那時候牧如泓可以說是成功人士的一個標杆。
他非常年輕就當上了市總行的行長,西裝革履地作為各種甲方出現。
媒體報道當紅歌手海棠嫁入豪門:“嫁入牧如泓一個人的豪門。”
那時候年輕的牧如泓麵對鏡頭,笑得羞澀,“海棠才是豪門,是我嫁入豪門。”
但是服務
員把燕知領到茶館靜僻的側廂,裡麵隻坐著一位安靜的老人。
他穿著最普通的純棉短袖,完全看不出來當年的意氣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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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頭看見了燕知,站起身來,“天天來了?你看著跟小時候變化不大。”
他的目光在燕知的頭發上停留了半秒,連忙轉開了。
“您好,我現在叫燕知。”燕知很客氣地在他對側坐下。
牧如泓拉開自己身邊椅子的動作一頓,“行,那我叫你‘小燕’,可以嗎?”
“就叫‘燕知’吧。”燕知不準備寒暄,“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前不久上網才知道你回國,應該早些聯係你。”牧如泓輕輕吸了一口氣,“我叫你出來,其實還是想當麵跟你道個歉。”
“我接受。”燕知點了點頭,“當年的事兒已經過了,您不用再想著了。還有彆的事情嗎?”
牧如泓對他的態度有些意外,“你不用聽聽我為什麼道歉嗎?”
“我知道。”這個原因讓燕知多少年輾轉反側,他怎麼能不知道。
當年牧如泓送他和支璐到了機場。
燕知反複地問他們牧長覺在哪兒。
支璐不回答。
牧如泓說等一會兒他就知道了。
但是在等他們的人並不是牧長覺。
當時牧如泓摸著他的頭,“天天,現在你媽媽很需要你,你要支撐她。”
燕知意識到不對了,看著牧如泓的目光非常警惕,“我要給牧長覺打電話。”
“牧長覺也是孩子,你打電話給他不會解決任何問題。”牧如泓搖頭,看著他的目光意味深長,“天天,你真的愛他嗎?”
那一刻的震驚,燕知到今天都還記得。
因為他一直以為他們兩個人的秘密,到他們結婚之前都不會被人察覺。
他也對四個大人的偏愛過度自信,燕知想隻要自己把責任大包大攬,頂多挨幾頓罵,熬一熬總是會過去的。
他以為家人就是那樣的。
但是也隻不過短短幾個小時,他的世界就無可挽回地傾塌了。
“你們還都太年輕了,很容易把依戀當成是愛情。天天,這對你是不公平的。牧長覺是在利用自己的年長,剝奪你有正常感情經曆的權利。”牧如泓低頭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