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賭和瞞 黑血流了出來。(1 / 2)

薑寧心神一晃, 但很快鎮定了下來。

中毒了就解毒,有病就治病,身體不好就養身體。

解不掉、治不好、養不好, 就趁早把後路想明白。

急是沒有用的。

薑寧向前伸手,迎接他, 努力讓自己笑得高興、自然些:“老爺。”

她有些笑不出來。

是因為他中毒了, 代表局勢已經很危急,她和緋玉也會有危險吧。

灰牆灰瓦紅窗欞,房簷上還有冬日未化的積雪,薑妹妹身穿淺蔥銀鼠長衣,頭戴青玉簪站在門邊等他, 是這院落裡唯一的春色。

他看到了終夏對她說話, 也看到了她一瞬間的搖動。

但隻有一瞬間,她就恢複成了平素淡然從容的模樣。

給他醫治解毒的儀鸞衛都說,終夏對醫和毒的理解是他們十六人中最好的, 或許不必搭脈,隻需一眼便能看出他中了毒。

薑妹妹知道他中毒了。

林如海快走幾步上前, 握住薑寧的手, 不令她行禮, 笑看向緋玉:“一路過來累不累?”

“給父親請安。”緋玉行禮, “我不算很累, 娘累。娘都不許我騎馬——一次都沒許!”

“這丫頭,怎麼見了你就知道告狀。”薑寧笑嗔一句,“好了, 快進來罷。”

薑寧牽住緋玉,三人一起進來。

就算孩子已經長大了,習武兩年, 不會再被門檻絆倒,她還是會習慣性地去看著她們的腳。

有些習慣就像刻進了骨頭裡。比如每日睜眼後,她看到緋玉,會想怎麼不見黛玉?黛玉又生病了?

然後她才能反應過來:

黛玉不在她身邊了。

所以她不知道林如海正在垂眸看她。

薑妹妹注視著緋玉,眉眼低垂著,他看不清她背身時的神情。

可笑可笑,他明知人生難以圓滿,總有缺憾,卻既安心於她遇事時的從容鎮定,又希望她能多為他擔心一些。

薑寧和緋玉用過飯了,林如海還沒用。薑寧讓上飯,她和緋玉在旁陪著,順便說些一彆兩個月來的家事。

“黛玉還沒來信。”林如海先說薑寧最關心的,“大哥的信年前到了,說黛玉在榮國府幾日,未曾聽見有什麼新聞[注],想來無大事。趙豐幾人出外行走還算方便,他已讓陶石和趙豐吃過酒了,若黛玉受了大委屈,隻要趙豐去找,李家就會出麵。”

薑寧一歎:“應該不會真到讓李家出麵的地步。”

連賈母都護不住、不想護了,非要李家才能掙一口氣,黛玉得受了多大的委屈?

林如海過來得急,沒拿信,便現派人去拿:“大哥還說,平日為避嫌,給黛玉的東西仍叫人送到這邊來,咱們再送過去。”

薑寧:“這很是。左右咱們也要給黛玉送東西的,並不多費一遍事。可若李家和賈家走動起來,隻怕就甩不脫了。”

“還有一件喜事!”林如海突然想起來,“謝大妹妹、甄家和金陵鋪子都來信了,說甄家的女孩兒英蓮尋見了!”

他口中“謝大妹妹”指的是歲雪,謝歲雪。

“真的?”薑寧喜上眉梢,“怎麼尋見的?”

看她高興,林如海也不禁笑了。

這事也確實是巧:“那拐子在金陵賃的屋子恰在脂硯樓夥計程六家隔壁。程六偶然見他‘女兒’真是眉心一點朱砂痣,又出落得極好,年紀也對得上,便問了掌櫃,先暗中把甄兄夫妻接去,兩邊相認,果真是那孩子,便將拐子拿去報官了,想來還能多救下幾家女孩子。”

“阿彌陀佛。”薑寧不由念了一聲,“能找回來就好。”

五年過去了,她還以為憑林家是找不回來了,隻能等拐子把英蓮賣兩家,薛蟠和馮淵鬨起來,鬨得滿城風雨那時,再用林如海的權勢和林家的臉麵,向薛家施壓,把人要回來。

如今這樣,英蓮好歹少受了兩年苦,回家和父母過活,也不會再淪為薛蟠的妾室,最後被折磨而死了。

“這是妹妹的功德一件。”林如海笑道,“我回信給謝大妹妹,讓她多照應著甄家。也告訴甄兄,若家裡有何難處,隻管開口,林家亦有女兒,同為父母之心罷了。”

薑寧不認為自己這算什麼“功德”。

“於人家是天大的事,於老爺和我,隻是幾封信,幾句話而已。”

“不過那甄士隱是個清高迂腐之人,老爺越和他這麼說,他反而越要扭著。”她輕哼,“當年他女兒丟了,在鄉下連遭匪盜侵擾,過不下去,我要請封姐姐到城中住,封姐姐還怕他不願意呢。這話還是得我和封姐姐說,再叮囑歲雪,有事彆等封家開口,那就晚了!”

“不是誰都像妹妹這樣能屈能伸,率性灑脫。”林如海笑。

薑寧看他一眼。

這也是在說她當年給他做妾的事,說她委屈了?

她沒接這話:“甄士隱快六十了,不知壽數幾何。若他先走了,封姐姐和英蓮無人依傍,我是要接來的。”

說來甄士隱比封姐姐大十二歲。

林如海也比她大十二歲。

“自然,自然。”林如海當然不會不答應。多養一個女孩子罷了,正好能給緋玉作伴。

“哦,還有一事。”林平媳婦端著信匣子來了,林如海拿出一封給薑寧,歎道,“雲兄來信,他和夫人俱已染疾,隻恐時日無多了。你知道,他們夫妻隻有一女,從小多病,隻得親身入了空門才好,法名是‘妙玉’。雲兄恐他們夫妻去後,妙玉無人護佑,受人欺辱,想托我照看。我本想應下,但——”

但他中毒了。

甄士隱雖曾為官,到底致仕多年,與官場無甚牽扯,也無近族,照顧他的妻女隻是家裡多兩個人而已。

而雲家仕宦名家,人口繁盛,雲兄家資巨富,又為官多年,敵友皆眾。若他一直如今日有權勢還罷,若他一日身死,隻憑妹妹,如何照管得來黛玉、緋玉和妙玉三個孩子?

李家最多護住他給妻女的家財,對雲家財富也不好過多插手。

西疆局勢未明,是以他還未回信。

薑寧接了信看。

信是以一個父親的口吻寫的。

既是科舉出身,又是一片愛女之心,雲大人這封信自然寫得情真意切,讀來令人感動。

可能不能接妙玉來,能不能守住雲家給妙玉的財產,確實要看林如海還是不是位高權重的二品大員。

他若死了,生前功勞再多,留下的也隻有虛名。

薑寧看完幾封信,林如海也用完了飯。

他們說話時,緋玉隻在旁邊聽著,並沒插話。

薑寧不知道緋玉是不是察覺了什麼。

但就算察覺了,她也不能當著緋玉的麵和林如海談他中的毒。

“今日你且住著東廂房,明日再搬去自己院子吧。你去看看你的屋子。”薑寧讓李岫雲領緋玉回房,眼神示意終夏留下。

林如海都中毒了,今晚肯定不會再有“小彆勝新婚”的恩愛纏綿,緋玉留下不會聽到不該聽的。

緋玉安安靜靜行禮出去了。

林如海的疑惑終於能問了:“緋玉怎麼轉性了?”

比從前話少了許多。

“從前有黛玉,兩人一日不停嘴,她比二十個人都能說。就剩她自己了,還沒適應呢。”

這是主要原因。

相比黛玉,緋玉和林如海的關係也確實沒那麼親密。

薑寧也沒什麼好辦法。

她屏退眾人,隻令終夏留下:“方才還聽得有人給老爺送了六個美人,她正不自在。”

這不是她借緋玉吃醋,隻是實話實說,順便看看林如海對這六個人是什麼態度,她好安排。

“那六個,”林如海微微皺眉,“妹妹不必見她們,也不許她們出院門,讓她們活著就是了。”

薑寧忙問:“她們有什麼問題?”

人是常節度和華布政送的。這兩個人有問題?

林如海呼出一口氣:“待我慢慢告訴妹妹。”

“且彆說這個。”薑寧請終夏過來,給他診脈,“先說老爺身上的毒是怎麼回事?”

終夏早準備好了,拿出全套工具,給林如海診脈、看舌頭、看眼睛、四肢軀乾刺血,對薑寧說:“毒不算烈,韓毅他們治得也不錯,再有一個月,林大人體內的餘毒就可清了。”

薑寧放心了。

她方才就在想,終夏能一眼看出來他中毒了,其餘十二個男儀鸞衛裡還有一個六品、一個七品,也有精通醫毒之術的,即便不如終夏,都是儀鸞衛精銳,診脈總能診出來。

診得出來就能有方法解毒。這十來個人不行,儀鸞衛裡必然還有高手。戰事還沒停,尚不知大齊和高昌勝負,兩個皇帝派林如海過來,肯定不是隻想看他怎麼死的。

若全天下最頂尖的大夫和用毒高手都解不了他中的毒,那可能真是命運一定要讓他死。

——沒死在巡鹽禦史任上,也要死在川陝甘總督任上。

還好不是。

終夏出去和儀鸞衛們商議藥方,改進治療方法,薑寧密問林如海:“可查出這毒是誰下的了?”

“九成準了。”這事林如海瞞著眾人,但不想瞞她。

他知道自己中毒那日,連遺書都寫了三份,給兩位聖人的遺折也改了數遍,甚至想派人去攔住薑妹妹,讓她和緋玉速速返程回京,不要再過來了。

但那樣太打草驚蛇。

儀鸞衛說能解此毒,隻難免吃點苦頭,他便佯做無事,照常辦差、議事、慶賀新年,還收了美姬入府中。

趁新人入府,人手調動,他令儀鸞衛把總督府上下清查一遍,揪出幾個懷有異心之人,暫還未動。

正院和緋玉要住的晴霄院被守得鐵桶一般,隻要她們不見外客,不吃外麵的飲食,就絕對不會有危險。

但他還是在拿薑妹妹和緋玉的命去賭。

若對方狗急跳牆,攻打總督府,他不能保證一切都萬無一失。

所以,他應該把一切都告訴薑妹妹知道。若陷入險境,薑妹妹起碼能知道誰是可信之人,誰才是敵人。

“是甘肅節度使常茂山。去歲十二月廿五,我受他之邀赴宴,兩日後儀鸞衛診脈,即診出我已中毒。”

“他已給你下了毒,怎麼新年時還送你美姬?看你沒死,他心虛了?方寸亂了?”薑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