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野心 “隻要不是林家的,誰家的都行!……(1 / 2)

去年冬底, 黛玉便從二舅母那裡得知薛家表兄倚財仗勢,打死人命了:“王家是來了人到二舅母那裡,說要喚取薛家表兄進京, 免得他在金陵無人約束,作出更大的事, 人倒不一定會來榮國府?”

論起親疏關係,王家是薛家太太的親兄長家, 榮國府隻是薛家太太的姐夫家裡。王節度是親舅舅,也比姨爹更能管教約束薛家表哥。為什麼謝姨娘口中, 似乎薛家一定會來賈家?

歲雪便附耳低聲道:“這是你娘囑托我的:你在賈家,彆的都好說, 隻一定沒人教你朝堂中事, 信裡也不能說太多, 讓我能提的慢慢告訴你,省得你有些事鬨不明白。你聽了,記在心裡就是,萬萬不要再告訴旁人,也是你娘說的:你從林家帶來的人也不行!”

黛玉沒想到隻是親戚往來還牽扯到朝堂政事,忙整肅道:“我都記住了。”

歲雪便更低聲:“四年前, 太子——如今的‘義忠親王’反了。榮國府的敬大老爺和賈赦,還有薛家你二舅舅的連襟薛良, 都是他的人。隻王節度不是。義忠親王沒成事,敬大老爺修仙去了, 聽得賈赦又一味花天酒地起來,薛良一病死了。”

短短幾句話,讓黛玉仿佛看見了那些藏在太平盛世下的腥風血雨。

她坐得更加端正,決心這些話就算睡覺夢裡也不能夢見, 省得說出夢話被人聽去。

“王節度從前便一心忠於老聖人,格外遠著薛家,如今更不會把薛家人接到自家。”

歲雪三言兩語把利害關係說清,又笑道:“我這幾年都在京裡。今後你若在榮國府裡悶了,隻管讓人送信出來,我去接你。我還有許多故事說給你聽呢。你娘還讓我在京郊溫泉買個莊子,等買好就接你去散散!你在賈家不方便,兩三年沒再騎馬了罷?我把你的馬也帶來了。”

她從姑蘇起家,憑自己把歲寧樓立住後,又逐漸接手了謝寒的部分生意。謝寒近年總在海外,謝家的生意實則都是她做主了。前年起,薑寧又把林老太太嫁妝中的生意也給了她打理。

現下她手裡有大大小小十多個鋪麵,上下幾百掌櫃夥計,探聽各樣消息甚是方便。

做生意少不得和高官顯貴、販夫走卒、三教九流都打交道,勾心鬥角,忍辱受屈更是難以躲過。

歲雪從林家出去前就知道不容易,可真正做起來,她才發現困難比她準備好麵對的要多得多。

尤其她是女人。

不管身份高低,男人見了她,一百個裡至少有九十九個,都要先疑心她一個女人能不能成事,是怎麼成事的,覺得她不如男人靠得住。連一多半女人——那些夫人太太奶奶們——也會懷疑她是憑借美色勾住了哪一位,才這麼大年紀了都不成婚,隻在生意場中混。

更有許多男人看她貌美,狂言讓她給他們做妾,保她一世衣食無憂,免了她在外拋頭露麵。

等他們知道她是大姐姐的妹妹,靠山是林巡撫、林總督、林少師後,倒都收了那些齷齪心思,卻又有了新的傳言:

是林大人看上了她,想將她收房,薑夫人不願意,又礙著奶嬤嬤和奶兄的麵子不好怎麼樣,便把她放出來打理生意。因林大人對她還沒放手,所以薑夫人也不敢放她成婚。或有說是她對林大人還沒死心,所以情願一年年苦等,也不找個歸宿的。

至於大哥年年出海,甚少回來,也被他們說成是要躲開她和林大人、大姐姐之間這些事。

這等詆毀之言,歲雪第一次知道時大怒,恨不能把人通通找出來捅死,後來聽多了,也不當回事了。

敢在她麵前這麼說的,都被她請了林家在姑蘇老宅的管家一起,扯去見官,不圖證明她自己清白與否,隻問衙門:

詆毀朝廷命官,該當何罪?

這些人或挨板子,或被罰錢,過分的或沒有靠山的,還有判坐牢、流放的。

如此整治了三四個,再沒人敢明著說這些了。

而她和各家的生意還是照做。

他們對她甚至更殷勤了,背地裡動的手腳也更少了。

從那之後,她更徹底明白了:

她已經是女人,變不成男人,既然選了走這條路,一味容縮退讓才不可取。世人重視男子,鄙薄女子,卻也欺軟怕硬。

“男人”天生是所有男人的靠山,她既有靠山,為什麼不用?

不過這些話,就不必對黛玉說了。

那些醃臢事,等她長大幾歲再知道不遲。

謝家到了。

歲雪抱黛玉下車。

都九歲了還被人抱下來,黛玉有點不好意思。

可謝姨娘做得太自然了,讓她也覺得,她還是能被抱下車的年紀呢。

桃嬤嬤——如今外麵人人稱一聲“謝太太”或“桃太太”了——和封氏、英蓮早等在門邊。

見了桃嬤嬤,黛玉真想叫一聲“外祖母”!她早就想這麼叫了!

可跟她來的還有紫鵑,真這麼叫出口,反是給嬤嬤招禍,再有李家外祖母那裡,也不一定樂見。她便仍按從前,稱“嬤嬤”,也還叫封氏為“封姨”,又和英蓮互相見了禮,以姐妹相稱。

京中買房不易,暫時尋不著合適的,歲雪還沒新置下房舍,就住在林老太太給薑寧的那處宅子裡。

這宅子三進三出,既有地方和掌櫃夥計們議事,也足夠她們幾個女人和護衛服侍的人住了。

歲雪去年開了個鏢局,裡麵所有鏢師護衛都是會武的女人,除護衛自家生意外專接女客,無女客便歇業,她全養著。還定下了規矩:所有人分三批,每隔三年,輪流調到她身邊一年。

貼身護衛,還是女人更讓她放心。

黛玉這一日可算儘了興。

上午在謝家和英蓮姐姐一見如故,說了好些話。

中午吃到了家鄉口味,午睡的屋子和她在家裡的布置幾乎一樣。謝姨娘說這三間屋子就給她留著了,她隨時來都能住。

下午去了歲寧樓。

謝姨娘領她從後門進來,才要帶她各處看去,忽有一個女夥計忙忙過來,對謝姨娘耳語幾句。

謝姨娘聽著,麵色微變,卻是喜意,彎身對她說:“李家鄧夫人、祝大奶奶和三位姐兒來了,正在樓上等你呢。咱們快去罷。”

李家大舅母和大嫂子,還有三個表侄女?

黛玉一懵,忙看自己身上。

歲雪笑道:“你的衣著打扮再沒有不妥當的,又隻是在外麵偶遇,並非正式拜會,已經很好了。”

黛玉忙問:“可我什麼都沒準備。”

她沒想過會在爹娘回京前見到李家人。她給桃嬤嬤和謝姨娘準備的有荷包,卻什麼都沒給李家舅母和嫂子做。

歲雪寬她的心:“你又不知道,連我都不知道,你就算做了,也拿不來呀。”

黛玉顰眉:“終歸是我疏忽了。今日回去,必要趕工出幾件東西,還要請姨娘替我送去。”

歲寧樓共有三層,第三層是雅間。

歲雪拉著黛玉慢慢往上走,給她出主意:“若聽我的,你倒不必做荷包、香袋兒、扇套、抹額、鞋襪這些東西。李家女眷也並不常做針線,你做了,她們還要還禮。不如就一筆字,一首詩,一幅畫,或一卷書這等清雅之物,才合她們的脾氣。”

黛玉有些心動,但又猶豫,細想自己的筆墨,隻是在姊妹中強些,實際公評起來,連當世三流都算不上呢。

可三層樓並不多高,幾分鐘就走到了。

最儘頭的雅間門關著,門邊是兩個歲寧樓的女護衛和四個李家婆子守著。

見謝掌櫃領著一個極超逸的女孩子走過來,那四個婆子忙向內報:“謝掌櫃和林大姑娘來了。”

裡麵傳出來的聲音分外清朗:“快讓進來!”

兩個護衛開門,四個婆子上前恭請。

謝歲雪整了整衣襟,也給黛玉理好衣服,正了正發間的珠花,才握住她因緊張而沁汗的手,走進去。

這還是鄧夫人頭一回見到林家的外甥女,第一眼先是驚歎:

林妹夫哪裡來的好福氣,不是二妹妹親生的女兒也這麼好?

看出這孩子緊張,鄧夫人忙招手:“不必行大禮了,快過來!今日是你嫂子母親的壽辰,我們去了回來,想著謝掌櫃正是今日接你出來,就來坐一會兒,正好等到你們來了。”

她指向祝氏:“這是你愈大哥的媳婦,你大嫂子。”

又指著三個女孩兒:“這是你侄女們。”

又笑道:“你凜二哥成日催我快來,偏今日我們來了,隻他在國子監。”

祝氏早和三個女兒站起來了,黛玉忙上前去認人。

看黛玉和李家諸人見過禮,已放鬆下來了,歲雪便笑道:“請恕失禮,我下去看看。”

她不在這,鄧夫人有什麼話也更好說。

鄧夫人忙笑道:“不請自來,打擾你了。”

謝掌櫃算來和她平輩。二妹妹把謝掌櫃當親妹妹看,謝掌櫃的為人行事也叫人欽佩,她自然要客氣些。

歲雪忙謙辭一二句,退出去了。

李家待她客氣,她卻不能得了意,真把李家當自己親友。

雅間內,鄧夫人便令黛玉在身邊坐了,隻問她身體如何,病好了沒有,平日讀什麼書,可還上學,都做些什麼這些話,並不問衣食起居,免得似疑心賈家待她不好一般。

舅母難待外甥女,她還不是親舅母,榮國公夫人那裡可是親外祖母,又親身養了黛玉兩年,總歸沒出大事。她們卻是今日才見黛玉,平素隻有名分罷了。

對黛玉來說,當然是她們這裡疏,榮國公夫人更親。

“疏不間親”呐。

黛玉帶出來的三個丫頭,隻有盛月一人跟進去了。秋藤和紫鵑都等在雅間外麵。

歲雪便叫了紫鵑來身邊,同她下樓,一句句問她幾歲了,是外麵買的還是榮國府的家生子,父母都是做什麼的,多大年紀了,家裡有幾個兄弟姐妹,都在哪裡當差這些話。

紫鵑大概猜到了謝掌櫃的意思,都答完,不待謝掌櫃再開口,便主動笑道:“老太太既撥了我去服侍姑娘,我便是姑娘的人了,自然一心為姑娘想……”

她謹慎道:“我日日都在姑娘身邊,這裡的事姑娘不提,我也沒人說去呀。”

歲雪看了看她:“好丫頭,你這般聰慧,我看將來錯不了。”

她年歲也不大,不過十五,竟能體會到李家對賈家的疏遠,和黛玉夾在兩家之間的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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