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又送彆(2 / 2)

我妻薄情 青青綠蘿裙 12369 字 3個月前

中年喪妻,人生一大悲事。

“前半輩子的罪,她陪我受了,後半輩子的富貴,她什麼都沒享到。”林新長長歎口氣,無奈地自嘲,“而我白受她二十年的照顧,最後連給她留個位置都辦不到,著實對她不起。”

謝玄英幾欲開口,又忍住了。

續娶總有續娶的緣由,或是為老,或是為小,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有什麼好問的呢?

兩人相對沉默片刻,林新振作起來:“不說這些了,書院是怎麼回事?”

他原是提學,此次最關注的還是永安書院的左鈺和艾世年,朝廷裡心理學派才打過一架,怎的貴州又對上了?

謝玄英把前因後果說了,又道:“理學守綱常,心學太向心,不知何時能集兩家之長。”

林新沉吟:“竟是如此。”

“以後還要勞煩師兄多費心。”謝玄英舉杯,“我明日便要離去,隻好留個爛攤子給你。”

“這算什麼爛攤子,分明是一片欣欣向榮。”林新笑了笑,眉間卻浮出微微的慮色,“你回京城才要多小心。”

謝玄英打探:“怎麼?”

“江南一帶不少人在說,既然陛下歸宗,齊王遲早兄終弟及。”林新緩緩道,“曆來立嗣繼國,都少不了腥風血雨,你此番回京,怕是難以袖手。”

謝玄英頷首:“我省的,師兄放心。”

林新也點到為止,斟酒自飲,隻說些家常閒話:“這辣椒魚頭滋味不錯,熱辣鮮香,小世妹於推廣農稼一事頗有才乾。”

謝玄英抿住唇,勉強牽起嘴角:“師兄謬讚了。”

林新沒留意,一邊吃下酒菜,一邊飲酒,很快酩酊大醉,被小廝扶回廂房。

謝玄英帶著醉意回屋。

程丹若對著單子,清點行李箱:“被褥、床帳、書、筆墨……”聽見腳步聲,抬頭看見他,隨口問,“喝醉了沒有?”

“沒有。倒水來。”他支使丫鬟。

看他心情不好,程丹若沒多問,繼續收拾東西,確保萬無一失。

謝玄英洗漱乾淨,上床躺下。

她移過僅剩的一盞燭台:“怎麼不高興了?”

他扭過頭,看見她被燭光融得暖洋洋的臉孔,半晌,低聲道:“林師兄的夫人過世了。”

“啊。”她還記得那個為自己裁衣的女子,口氣頓時惆悵,“還那麼年輕。”

謝玄英道:“師兄又續娶了。”

“活人總要繼續過日子。”程丹若安慰,“這沒什麼,人之常情。”

“你若過身,我必不再娶。”謝玄英握住她的手,“你放心。”

程丹若瞥他眼,卻搖頭:“守是為自己守的,死了的人什麼都不知道。我要是死了,你想守就守,不想守了,再找一個也沒關係,我不介意。”

他一下坐直了:“這是什麼話。”

“實話。”

謝玄英瞧她:“那我沒了,你再不再嫁?”

“不嫁。”

不意她答得這般快,他反而愣了愣:“為何?”

“曾經滄海。”程丹若道,“嫁不到比你更好的,當然不會再嫁了。”

他抿唇:“若有比我更好的呢?”

“沒有比你更好的了。”她吹滅蠟燭,寬衣上床,“滿意了嗎?”

謝玄英清清嗓子,伸開手臂摟住她,又一會兒,開口道:“還有一事。”

“嗯?”

“出嫁從夫,今後你隨我喊師兄做師兄就好。”他說。

程丹若:“……”

“說‘好’。”他催促。

“好好好。”她歎氣,“可以睡了嗎?明兒要早起。”

“歇吧。”謝玄英收攏臂膀,心滿意足地合眼。

翌日,寅時出頭。

程丹若推推枕邊人,把他叫醒:“起來了。”

謝玄英睜眼,撩開帳子,隻見窗外月明星稀,東方不過微微白,不由吃驚:“起這般早?”

“早點走。”程丹若攏著頭發下床,“免得再被堵門口。”

這話在理,謝玄英也忙起身洗漱。

簡單用完早飯,東方才露魚肚似的白,不過卯時一刻。

但——喜鵲進屋,請示道:“夫人,爺,門口聚了好些百姓,可要讓護衛出去攔一攔?”

程丹若:“……”

老百姓怎麼起這麼早!

“彆讓他們堵著路就行。”一回生兩回熟,程丹若吩咐著,命人照常裝車出發。

天色漸亮,人聲逐漸沸騰。

程丹若讓馬車先走,自己留下來和眾人告彆。

街道堵了大半,多是惠民藥局和生民藥鋪的人,還不發穿綢衣的大戶管事,百姓們畏畏縮縮地立在遠處,踟躕不前。

“大冷天的,大家快回去吧。”她好聲好氣地勸說,“彆凍著孩子。”

立在最前頭的是惠民藥局的大姑。她懷抱個不滿周歲的女嬰,熟稔地哄拍:“怎麼都該讓元元送送您,是不是元元?和夫人道福。”

一麵說,一麵握著小女嬰的拳頭,做了個淺淺的福禮。

“他們好好長大就行了。”程丹若摸了摸小女孩的腦袋。

這是被送到惠民藥局的第一個棄嬰,取名叫元娘,最早隻能喝羊乳,長得病懨懨的,後來婦人們在藥局生產,都有了奶水,誰瞧見就喂她一口,慢慢健壯了,玉雪可愛。

“回去吧。”她催促。

大姑已達成目的,退開了兩步。

大戶人家的管事上前,道:“老爺在車中,欲送大人和夫人一程。”

“太客氣了。”程丹若沒多拒絕,如今流行十裡相送,不讓他們送還不行,但反正他們坐車騎馬,愛送不送。

她主要規勸老百姓:“山路難走,這眼看又要下雨了,快回去吧。”

一麵說,一麵示意丫鬟端出一簍熱包子:“熱騰騰的羊肉包子,每人領一個,趕緊拿回家給孩子吃。”

百姓們並不肯收,他們多是因藥局或藥鋪受益的病患家屬,今日前來是因為恩情難報,便想送一送,怎麼能反拿人家的東西呢。

“收下吧。”仆婦們卻塞得飛快,“都彆送了,上回咱們離開大同,差點延誤行程,夫人不在意這些,好好回家過日子就是。”

又不容分說,“快回,晚了包子該冷了,熱起來還費柴火。”

但凡受藥局恩惠的,多是貧寒之家,或是付不起藥費,或是妻兒生產有難,彆人不在意燒灶的幾根柴薪,他們卻舍不得,聞言便猶豫起來。

加上包子熱熱的,香噴噴的,他們更是迫不及待想拿回家給病人吃。

於是,草草磕個頭,四下散去了。

路終於通了。

馬車轆轆行駛,還是那麼顛簸。

不遠處,山川籠著沉沉蒙蒙的霧靄,濕潤的水汽迎麵而來,凝結出一顆顆細小的水珠。

轉眼,淅淅瀝瀝的雨滴便落了下來。

滴滴答答,打在葉子上,劈劈啪啪,落在屋簷上,嗶啵嗶啵,和火塘的炭火交相輝映。

孫家烤起了新出的紅薯,書院裡,艾世年慢條斯理地喝起了糯米粥,左鈺走出茅屋,將屋後的野貓招進門。

赤韶在馬廄中,撫摸著白色的滇馬,好友愛娘已經隨父回家,安小娘子正呼呼大睡,獨留她一人,默默消化心中的不安與忐忑。

城中的百姓們開始了一天的生活,他們早已熟悉這綿綿陰雨,打傘推車,照常開始了新的生活。

市場中,叫賣聲、討價還價聲、孩童哭鬨聲此起彼伏,山上的夷人背著竹簍進了城,熟門熟路地拐到藥鋪,用蹩腳的漢語問話。

夥計一手拿著《漢夷百草》,一手拿起草藥,比劃著交流,滿頭熱汗。後門停下一輛馬車,瑪瑙從車上下來,徑直入二樓,預備盤賬。

街角,穩婆手挎著包袱,打著傘,急匆匆地朝某戶人家趕去。

又有孩子要出生了。

這就是貴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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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年,丹若隨夫任貴州,建藥局,養醫士,軍中活者眾,民受其恩,時人皆讚仁善。又開驛道,建漢學,後數年,邊民常安,夷人皆服,世宗嘉其忠勤,賜封寧遠夫人,是為一品。

——《夏史·列傳九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