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路上她都下意識貼近雲錦衣,哪怕嘴上再不承認對方的身份,不知不覺間,雲棉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對方牽在了手裡,往前走的步子才沒有之前那麼猶豫不安。
雲錦衣帶雲棉出來其實沒什麼目的。
甚至沒有一個固定的目的地。
這附近都是彆墅區,雲錦衣就牽著小朋友在人行道上慢慢走,任由雲棉用那雙清澈的眼睛驚奇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世界。
“我可以去摸一下嗎?”這是雲棉出來後問她的第一句話。
雲錦衣順著她揪自己衣袖的力氣低頭,順著小朋友手指的方向,她看到了一束從鐵欄杆後麵開出來在秋風中搖曳的月季花。
“可以嗎?”雲棉又仰頭問她。
雲錦衣看著女兒眼中倒映的色彩,鬆開手,看著小朋友小跑著湊近那束花。
大山裡隻有山坡上漫山遍野生長的野花,雲棉從來沒見過這種花,她的花瓣層層疊疊,一湊近就是撲鼻的芳香。
小朋友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它一下,花朵輕顫著在風中搖晃,好像在朝她笑眼彎彎的說你好。
雲棉嗅著好好聞的花香,蹲在這朵花跟前,有點不想繼續往下走了。
後麵萬一再也遇不到這麼漂亮的小花了呢?
雲棉不知道更遠處更廣闊的世界裡有什麼,但她現在覺得這一路上隻有這朵小花最漂亮。
她想蹲在這,守著它。
雲錦衣站在女兒身後,溫聲問她:“棉棉想養花嗎?”
“我不會。”雲棉盯著月季,語氣也沒有之前那麼燥了,平靜道:“我不養花,我怕我會養死它們,而且我隻能在這裡很短的時間,我不想丟下屬於我的東西離開。”
到時候如果真有屬於自己的花,雲棉很肯定,在離開前,自己一定會把它們全都破壞摧毀掉。
哪怕那是自己的花,在自己沒有辦法帶走它和保護它後,那就隻能和自己一起死掉。
雲棉突然覺得這朵花也不那麼好看了。
她站起來,目光再也不往這朵花上看,埋著頭安安靜靜地往前走。
她已經知道在這樣的路上行走不會有危險,所以也不用再躲藏,不用被牽著手。
可雲棉剛剛的好心情卻又無形間跌落萬丈。
她走累了,停下來,剛好旁邊有用來休息的椅子。
耳邊隱約有小孩子歡鬨的聲音,雲棉循著聲音看過去,遠遠看到一群小孩在遊樂場裡尖叫著追逐打鬨。
雲棉又很快收回
視線。
那全都是她沒見過的東西,也全都是她沒有體驗過的生活。
雲棉不想看,不想聽,於是攥著不知道什麼時候蹲在自己肩膀上的光球,迫使它給自己講這個世界的劇情。
在聽到陳月月的一番操作後,雲棉目光有點渙散地看著腳下地麵上被陽光照得斑駁的樹影。
她覺得,自己似乎就是另外一個世界的陳月月。
現在隻是像江瑤一樣重生在不屬於自己的身體裡。
然後……當一個很壞的小孩,被嫉妒和貪婪驅使著,傷害比自己過得更好的人,傷害沒有傷害自己的人,然後達成自己的目的。
可雲棉都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目的。
她來之前唯一的目的就是殺了這個世界的媽媽。
可是來了之後失敗了,又從係統口中聽到那個世界的對方並沒有如她想象中的那樣真的拋棄自己後離開,反而和自己一樣一次次輪回,最後遭受折磨安靜痛苦地死掉。
陳月月在第一個輪回裡並沒有好的結局。
自己也一次次陷進輪回難以掙紮。
陳月月是反派,那自己呢?
我也是反派吧?
至少對於這顆總是被欺負哭的光球,對於雲錦衣和其他棉棉而言,我這個雲棉……就是糟蹋他們之間感情的反派吧?
雲棉不願意想太多,可她早就控製不住自己的思想了,她清醒的厭惡自己的存在,又在不斷的肯定和否定之間徘徊,她並不覺得陳月月的結局好或者壞,她也就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是對還是錯。
貪婪有錯嗎?
嫉妒有錯嗎?
為什麼彆人有我卻不能有?
為什麼彆人能活得那麼好我卻要生生世世被困在地獄之中?
為什麼主角和反派之間從一開始就有那麼多那麼多的不公平呢?
要是處於同一個起點的話……主角還會是主角,反派還會是反派嗎?
雲棉腦袋裡亂糟糟的讓她隱隱作痛,雲錦衣注意到女兒臉上神色的變化,微微皺眉,側身將她從凳子上抱到自己懷裡,無視了那點微不足道的掙紮,抱著她幫她慢慢揉開兩邊太陽穴的凝滯痛感。
陽光透過樹葉斑斑點點地灑落在兩人身上,係統將這一幕記錄保存下來,然後在宿主媽媽的要求下給棉棉掃描身體進行檢測。
“身體沒問題。”係統疑惑道:“腦部也沒有什麼問題。”
雲錦衣抱著不知不覺已經皺著眉昏倒在自己懷裡的小朋友,一邊叫司機開車來接,一邊對同樣擔憂的係統說:“沒事,應該是她在那個規則遊戲裡輪回的次數太多了,記憶重複又駁雜,超出了這具身體能夠承擔的負重。”
這也就意味著,這個棉棉存在的時間會大大縮短。
係統蹲在棉棉的肩膀上,棉棉閉著眼歪頭昏睡在媽媽的肩窩裡。
係統覺得棉棉的這段記憶渾身是刺,可她昏睡過去後,卻又乖得讓人心疼。
承
載著一次次輪回的記憶,一次次死亡又一次次在同一段記憶裡醒過來……棉棉一定也很絕望很痛苦吧?
她連外麵的花和樹長成什麼樣都沒有見過。
她之前在家裡的時候,目光幾乎沒有從那些屬於自己記憶的東西上挪開過,雖然眼中滿是毀滅的戾氣,可她卻還是克製著自己,隻是伸手輕輕碰一下就再也沒有亂動過。
往花盆裡填土把係統埋下去的時候,係統聽到她說想種出另一個係統帶去她的世界。
因為隻有另一個係統能和這一段記憶的棉棉再進行一次靈魂綁定,然後真的被她“帶走”,成為完全屬於她的東西。
剛才棉棉在心裡說她和陳月月是一樣的小孩,是劇情裡不得好死的反派。
可陳月月會被嫉妒驅使著去傷害無辜的人,雲棉自己卻連路邊的一朵花都不敢用力碰一碰。
她都不知道她蹲在那朵花跟前的樣子有多可憐巴巴。
像極了流浪的小狗看到商店裡被人隨手丟到垃圾桶裡的食物,明明渴望極了,卻一步都不肯往前走。
貪婪和嫉妒,陳月月和雲棉都有,可雲棉哪怕是被折磨得瘋了,她也還是會努力保持清醒和克製。
陳月月會因為貪婪害死一個小孩。
雲棉卻隻會因為貪婪,伸手小心翼翼地觸碰,並且不會再有第一次。
係統覺得人類所說的“鑽牛角尖”這個詞,用來形容現在的棉棉真的再適合不過了。
她就是在否定自己,一次次否定,哪怕所有的美好和愛都在她眼前觸手可得……她也隻會像對待那朵小花一樣,伸手摸一摸,就再也不會觸碰第一次了。
她不會擁有任何東西,就像她不會養花一樣。
因為養花她會怕花死,擁有美好和愛,她也怕它們會迅速消失。
-
雲棉好像又陷入了新的輪回。
她努力掙紮著想要醒過來,可大腦中劇烈的痛苦卻讓她無論如何都隻能難過地蜷縮著身體,然後一次次掙紮,一次次失敗。
直到她聽到熟悉的聲音,隱隱約約在耳邊響起。
她甚至都聽不真切那道聲音到底說了什麼,可雲棉就好像被注入了新的生機一樣,竟然真的強行睜開了雙眼。
然後看到飛在半空的光球,和擰眉伸手來探自己額頭的女人。
手心乾燥溫暖的溫度讓雲棉看向對方。
“棉棉醒啦!!”係統一下子支棱起來,飛下來主動和她貼貼。
雲錦衣和女兒茫然中還藏著幾分戒備的目光對視,片刻後收回手,溫聲道:“不要腦補思考太多東西,有什麼想知道的想問的就說出來,我不會對你撒謊。”
雲棉聽著她的話,腦袋裡卻還沒有太反應過來。
隱約的疼痛讓她有點難受,即使聽清楚了係統和雲錦衣的話,雲棉也隻是覺得身體沉重,腦袋更重。
或許,她現在不像是長了個腦袋,而像是長了個幾十斤重的秤砣?
雲棉被自己的幻想囧到了一瞬,然後撇開視線,不再和雲錦衣對視。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和對方相處。
雲棉沒有過媽媽,她連媽媽這兩個字都喊不出口,更彆說和對方像真正的母女一樣相處了。
雲棉也沒準備接受對方和對方和好。
她甚至偷偷在腦袋裡想:我要是這一覺睡下就再也不醒過來該多好,這樣就不用再麵對很煩很聒噪的球,也不用麵對這個很陌生很複雜的人。
可她抿抿嘴,還是忽略不了自己在醒過來重新看到她和光球時,心中那一點小小的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