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月高夜寂。
剛從瑞王府提著藥箱回宮的鐘太醫,甫一回房,累了一天,正意欲休憩。卻未曾料,冰涼的匕首忽然緊貼其頸。
他身形微顫,雙眼迅速張開,未敢抬頭瞧去,慌忙求饒:“饒命、饒命,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彆動,”來人刻意壓低了聲線,“鐘太醫,漠國侍女給你的東西呢。”
“交、交給瑞王了……”鐘太醫如墜冰窖,“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那侍女苦請,我一時心軟,才答應幫她忙的。”
來人急問:“除你之外,還有誰知曉這事?”
鐘太醫戰戰兢兢:“唯、唯獨我一人……”
“張嘴。”來人手中翻出幾片草藥,鐘太醫乍見,嚇得麵如死灰:“此乃劇毒!”
“服下。”來人勁力驚人,一手將鐘太醫的嘴掰開,迫使他服下草藥,強迫他咀嚼。
片刻待鐘太醫斃命後,那人方才安靜離去,換去一身衣裳,摘下蒙麵布,竟是東廠提督黃柯。
鐘太醫以身試藥,誤食毒藥,早上被宮人看見時,屍體都涼了。
宮裡每天都要死人,死個太醫而已,除了兩個太醫院的同僚,竟無一人為他傷心。
*
為了不讓林金潼回瑞王府,李勍連夜派人回宣城,將他的二哥二哥,也就是瑞王的二兒子李贇、二兒子李垚請來。
李贇和李垚拖家帶口,大小老婆,幾個孩子,全都進了燕京。
一時間瑞王府熱鬨非凡,倒害得林金潼不敢回去了。
林金潼怕那麼多人,要是有一個發覺他身份性彆不對勁,轉頭問瑞王怎麼辦。
不得已,林金潼隻能留在長陵王府,好些天都沒回去。甚至隻能透過李勍來問瑞王的近況:“四叔,爺爺今日可有說想我?我因為二叔二叔不能回去看他,那能不能……你能不能將二叔二叔都差遣開來,這樣我就能回去了。”
他倒是會想辦法。
隻是李勍好不容易把人都請來,怎麼可能輕易送走。安撫他道:“你爺爺很是想念你,但如今瑞王府除了你二叔二叔,還有兩個嬸嬸,堂姐妹和堂兄弟。一屋子這麼多人,你不怕麼?”
怕的。
林金潼想了想,說:“我用蒙汗藥把他們迷暈行麼?大家是一起吃飯的對吧,我下在米飯裡,你和五叔記得彆吃,不就好了?”
李勍聽他這麼說,就知道他肯定在心裡想過了。
“自然不行。”李勍搖頭。
林金潼:“那該如何是好,”他皺著眉,有些不安,“我總不能不回去看爺爺了吧,他們到底什麼時候走?”
李勍耐心道:“潼兒有孝心,難道你以為你的叔叔們不想親眼看看你的爺爺嗎?”
林金潼有些哽咽:“那我……”
他張了張嘴,“那”不出個所以然來,他是個聰明人,又知道這樣做會害得自己身份拆穿,引得爺爺急火攻
心,後果不堪設想。
“乖,聽話。”李勍哄道。
“好吧……”林金潼萬般無奈地妥協了。
在長陵王府的日子,倒沒那麼無聊,四叔常有不在的時候,但五叔會過來陪著他,還召來兩個小廝四人一起打葉子牌。
每每聊起瑞王,不知為何,五叔總會有些躲閃,但李煦並不露馬腳,從善如流地轉移話題。
九月時節,涼風微起,院中金黃的落葉似是撒上了點點喜紙,碎金一般,落了滿院。
裴桓便在今日大婚。
裴家雖已沒落,家中長輩都是朝廷鷹犬,如今皆不在人世,但李勍待裴桓不薄,這場婚事雖並未大肆宴請賓客,但操辦得也算是風光。
燕京城最靜謐的街道旁,坐落一座偌大的寬闊宅邸,亭台樓閣,小橋流水,樣樣不缺。前呼後擁的侍女和小廝,有近百人,都是李勍為他安置的。
但這門親事,是裴楊替弟弟說的。
自然由裴楊主婚,他請了錦衣衛的兄弟共襄盛舉,吃了喜酒。
裴桓沒有什麼親朋好友,隻請了幾個人。故此賓客隻有六七桌,光是錦衣衛就坐了兩大桌,女方的親朋在這種場合,甚至不敢大聲說話。
林金潼也在其列,他是跟著四叔過去的。新娘子剛過門時,他就湊上前去看,敲鑼打鼓的奏樂聲,和劈裡啪啦的爆竹聲裡,李勍將他拉到身後來。
“沒事湊什麼熱鬨,你當心爆竹。”
林金潼單手捂著耳朵,眉眼鮮亮:“四叔,你說什麼?”
“讓你過來,人多,彆讓人踩了。”李勍拉過他的手。
“我聽見了,”林金潼大聲道,“我要看新娘子。”
李勍無奈搖頭說:“那是裴桓的新娘子。”
林金潼回頭道:“裴大哥的新娘,我不能看麼?她漂不漂亮啊?”
一旁有人忽然出聲道:“漂亮。”
林金潼忽地抬頭一瞧,那是個年輕的錦衣衛,錦衣衛好奇地瞅他一眼:“小兄弟,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宮裡見過。
林金潼跟著李瞻入宮,就是被這幾個錦衣衛緝拿住的。
他一臉平靜地搖頭:“不是吧,我第一次見你。”
“哦。”錦衣衛記得他的臉,這長相,倒沒那麼難忘。他若有所思地掃了少年身前高大的長陵王一眼。
繼而視線微垂,落在少年和長陵王交疊得過分緊密的袖口處。
李勍牽著金潼的手心,眾目睽睽下,不曾鬆開。手指交纏,仿佛世間的紛擾都與他們無關。
林金潼站在四叔身側,甚至將腦袋微微靠在他身上,望著裴桓和新娘拜堂,目不轉睛的,視線幾乎有些癡。
新娘子頭上蓋著大紅蓋頭,瞧不見模樣。
裴府熱鬨非凡,熱鬨的鼓樂和祝福聲中,裴桓與新娘正在拜堂。
平日裡淡泊如水的裴桓,此刻也流露出些許柔情。
林金潼聽人說,新
娘子不是世家出身,是個商賈之女,姓方。方家雖然無人從官,但家底極其豐厚,生意遍及四海,光是這嫁妝,就不輸皇家。
黃昏時拜了堂,天色很快暗了下來。新人送入洞房,李勍沒有去鬨,隻帶著金潼悄悄從側門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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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前腳離開,下午看見林金潼的那年輕錦衣衛,走到裴楊身側,對他耳語了兩句:“裴哥,長陵王身邊那個容貌漂亮的少年,我記得他的長相,嶺南王府的世子,就是這個人殺的。”
他一提,裴楊幾乎是瞬間就有了印象。
裴楊記得嶺南王府的通緝令,當初還拿來看了,後來不久,聽聞已經找到了刺客屍首,那些通緝令,便是一夜之間蒸發了。
沒想到此人是被長陵王招攬了去。
不過他們錦衣衛,隻辦禦案。皇上的案子他們才會去查,至於這不相乾的,沒人會管。
但裴楊還是道:“那些通緝令,還有剩餘麼,再去衙門找一些來。”
馬車上。
李勍身上縈繞著淡淡的酒氣。方才裴桓和裴楊都來敬過酒,李勍喝了有大半壇。
“四叔,”林金潼為祝裴桓和新娘百年好合,也喝了一小盞,嘴裡一抹甜甜的酒香,輕拂在李勍的麵上,李勍長臂將他攬著,卻忽聽他問自己,“今日裴大哥成婚,天痕哥哥怎麼不來?”
李勍指尖拂過他的發絲,黑眸顏色愈發深了:“你想天痕了?”
“想了。”他很誠實。
李勍沒說什麼,隻咬在他嘴唇上一口,低聲對他道:“天痕有他的事要做,來日,他也會成親的,就如今日你裴大哥一般。”
金潼:“天痕哥哥也會和旁人成婚麼,那太好了,他和誰家姑娘啊?”
李勍道:“未定,我自會替他安排個最好的女子,你無需操心。”
林金潼是發自內心為天痕高興。
畢竟成親一事,是人一生中最大的喜事之一。
除了關心身旁人,他還關心自己,目光望向了李勍:“那四叔,我們何時成親?”
李勍從未對他說過成親。
是他自個兒想的,看書看的,今日觀禮觀出來的。
李勍目光定定的,在昏暗馬車中越發黑沉,耳鬢廝磨道:“潼兒是想做爺爺的孫女,還是做我的妻?”
幽暗狹窄的馬車廂裡,是他舔吻的黏膩聲。
林金潼呼吸亂了,變得急躁,眉頭都舒展不開了:“我都想,不成麼?”
李勍搖頭,嗓音很輕:“不成的,輩分亂了。”
林金潼思考:“那我還是先做爺爺的孫女吧……”
李勍偏頭,食指摩挲在他下頜:“潼兒不做我的妻了麼?”
“也要。”林金潼還是知道倫理道德的。爺爺入土為安後,自己和李勍的事才能見光,至於成親,也是將來的事了。
私心裡,林金潼不願爺爺有事,希望他身體健康,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