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帥(11)(2 / 2)

看那風塵仆仆的樣子,祁璆鳴應是從淮軍大營直接趕過來的,身上還穿著戎裝,外麵是藏青色的軍裝大衣,腰間係著皮帶,長靴上的馬刺鋥亮,幾乎晃瞎人的眼。他還是如以往一般風姿卓絕,卻唯獨下巴上青色的胡渣顯示了他最近的勞累。

白小玉看著他走進來,看著他掏出手槍,看著他將槍口對準剛剛還在威脅自己的人,動作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那一瞬間,好似有什麼東西猝不及防地撞進了她的心裡,心中最堅硬的一塊被眼前人敲落,碎了一地。隻覺心尖一熱,鼻尖微酸,心底生出一種落淚的衝動。

其實她早就聽說了,最近湘蜀二軍重開戰釁,對淮軍影響甚大,大帥府裡電訊頻傳,人來人往,他一直忙得分身乏術。可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將她接過去,因為他知道她在那裡住著不舒服,他想給她的從始至終都是那份她渴盼的安寧。

似乎所有的不安和危險,他都抗住了,隻把她放在最舒服的地方。自從那晚荒唐一夜之後,已經一個多星期沒有見到他了,沒想到再見時竟是在這種情境下。她忽然生出些自責,說好了不給他添麻煩的,卻終究火上澆油,想來他要更忙了。

祁璆鳴接到李媽的電話時,什麼話都沒說,放下手頭的所有公文,就朝西街胡同趕來了。生怕晚上一分鐘,家裡的小女人都會有生命危險。風風火火地趕過來,就看到有人欲拿槍威脅她的生命,對於他來說,這簡直比拿槍對著自己更讓人生氣!漆黑的眼睛驟然彌漫了一點猩紅的深濃色澤,好似地獄幽火一般。

那一瞬間,他的心底突然生出一股衝動,讓他想要一槍崩了那人的腦袋,才能壓滅心頭升騰的火焰。他也確實拔出了搶,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那人的頭,看著他跪在地上求饒。他微微眯起眼睛,薄唇微啟,舌尖滾出的音調猶如門外被隔絕的寒秋冷風,令人陰冷戰栗,“你知道她是誰嗎?也敢拿槍威脅她!”

白小玉被他的突然出現嚇呆了,看到他心裡就好似有了依仗,原本冰涼的身體慢慢地有了熱氣,此時見他如此盛怒,不禁上前一步,細嫩白皙的小手蓋在了他的大手上,聲音說不出的溫柔,“燕綏,算了吧。”不要為了我殺人,也不要在我麵前殺人,那樣我會自責死的。

祁璆鳴原本黝黑的瞳仁中積聚著連天的怒火,卻在她短短的幾個字中慢慢地熄滅了,明明她的聲音是溫柔的,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溫柔,卻帶著如水的清涼。那隻細白的小手蓋在上麵,觸手的肌膚溫軟滑膩,像是西洋來的輕羽,拂在上麵帶著淡淡的暖。

他的手指不覺慢慢放開,赤紅的眸子漸漸恢複清明,聲音低沉暗啞,“起來吧。”然後朝著屋內的士兵擺了擺手,原本氣勢洶洶的一群人,全部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祁璆鳴看了白小玉身後一群呆若木雞的青年學生,眉頭微皺,低低說了一句,“最近市政廳在嚴厲遏製學生運動,你們做事之前最好謹而慎之。”說罷,攬著白小玉走了出去。

兩人出屋子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落日的餘暉早已被逐漸降臨的夜色吞噬。胡同裡的風裹挾著秋意的寒涼迎麵吹在身上,白小玉縮在他懷裡,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腳步還未踏出一步,肩上忽然一暖,藏青色的軍裝大衣已攏在了她身上,她抬頭看了祁璆鳴一眼,盈盈秋水眸裡滿是溫軟。

祁璆鳴被她看的一怔,剛剛太過匆忙,都沒注意到她今日穿的是紗裙,小巧的腳裹在白襪裡,黑色的小皮鞋踩在地麵上,輕輕作響。隻覺心頭一熱,恍然想起了一年多前。

那時候他剛從國外回來不久,還未將軍權握在手中,幾乎沒人知道他的存在。祁婉兮找他談話,告訴他,隻要他願意娶白家大小姐,她便會幫他坐上最高位,獲得祁大帥的認可。他那時還不懂為什麼,後來隱約知道白小菲的死跟她有關,心裡真是恨極了她。

就算心裡有一萬個不甘願,他還是答應了,既是為了權力,也是為了報仇。有一天,路過女子學堂的時候,鬼使神差的他竟讓司機停在了路邊。放學後,身穿藍上衫黑布裙的女學生一湧而出,三五成群,像是晚歸的乳燕,嘰嘰喳喳。

那時候正是春天,樓前一樹樹梨花灼灼其華,似雪非雪,似煙非煙,像是在趕一場盛世。明明有那麼多身穿同樣衣服的女學生,卻偏偏隻有她入了他的眼。不像是其他人三三兩兩,她隻有一人,帶著特有的清韻和淡淡的蕭索。

許是被滿樹的梨花吸引了,她踏著黑色的小皮鞋走到樹下,就那樣站在滿目落雪般的梨花樹下,白色的花瓣滑落在肩頭,細軟的發絲在風裡飄動,淡藍色的衣,黑色的裙,素色的臉,白色的梨花,隻剩下一片乾淨澄澈。

也許是他的目光過於熱烈,她好像感受到了,扭頭朝著他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眼睛,裡麵好似蓄了一汪水,澄澈若琉璃,在夕陽的餘暉中閃著淡淡的光。忽然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毫不猶豫地離開了他的視線,轉過頭看著來人,忽而綻開一抹淺淺笑意,好似枝頭雪白梨花,清雅絕倫。

他忍不住跟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正是白景雲。她像是一隻投林的乳燕,歡快地撲到他懷裡,嬌嬌地叫著“哥哥”,那一瞬間,他的心底竟有些悶悶的,就好似被誰塞了把火,隻有零星的亮,卻灼人的疼。

那是他第一次見白小玉,她還在女學讀書,正如今日這般打扮。雖說是相同的裝扮,但此時再看,卻有哪裡不同了,是的,她的身上多了一抹說不出的女人韻味,少了一分少女的歡脫,卻依舊如初見時讓他忍不住心動。

祁璆鳴深看了她一眼,便將大衣攏在她身上,攬著她細弱的肩頭,朝胡同外走去。

桂叔早就在車邊候著了,見到兩人走來,急忙上前,低聲說道:“少帥,太太,你們出來哩,真是嚇死人哩。”

祁璆鳴低頭看了一眼車窗,見裡麵還坐了個滿臉淚痕的女學生,直接對桂叔說道:“你把那個女學生送回去吧,太太今天跟我一起回彆院。”

桂叔聞言,點了點頭,直接坐進了車裡。

白小玉聽他如此說,先是一愣,又看了看趴在車窗上,拚命往外看的霍秋燕,對著她點點頭,給她一個放心的眼神,才對著桂叔擺擺手。

看著汽車消失在大路上,祁璆鳴又將她往懷裡攬了攬,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軟,“走吧。”說罷,攬著她朝另一側的汽車行去,應是他剛剛趕來時坐的。可能是時間匆忙,連個司機都沒帶。

白小玉坐在副駕上,脊背挺得筆直,眼睛看向前方,明明心裡有好多話要說,卻偏偏不知從何說起。心裡想著,難得見他一麵,要不要把想說的話全都說了呢?下一次再見,可能又要等上一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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