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十八歲的初冬(1 / 2)

送走了九阿哥之後, 方才熱熱鬨鬨的定貝勒府就安靜了不少。

八爺領著弟弟妹妹到府邸東路新收拾出來的書房,讓隨他們出來的嬤嬤往屋裡安置床褥衣服等生活用品。

原本這些房間是給長大後的子女準備的,沒想到是弟弟妹妹先用上了。

“諳達都布置了功課的,就先做功課吧。”如今尚書房的總教官是皇帝跟前的紅人李光地, 偶爾退休狀態的明珠也來講課。不過這兩位這次都跟著康熙北巡, 小皇子們不是放假勝似放假, 也因此小十五被送到了親哥這裡。

弟弟妹妹遺傳良妃,都是能靜下來的性子。就算隔壁箱籠臉盆進進出出,也不影響他們看書習字。

八爺看小十五寫了半張楷書, 糾正了他“勾”的運筆, 又給妹妹布置了《三國誌》中的一篇寫讀後感, 才帶著媳婦從書房裡轉出來。

秋天了,書房群的竹葉有些無精打采, 幾片竹葉枯黃了,還頑強地長在枝頭不肯掉落。

“九弟今天提醒我了。”小八爺突然說,“兄弟太多了,不可能都封王的。太.祖太宗那時候兒子也多,出息的兒子封親王鐵帽子王, 不出挑的鎮國公輔國將軍也未可知。但是當今卻比太宗和太.祖都要慈父, 讓親生兒子當鎮國公這種事做不出來,再不出息也得是個貝子。且兄弟們一個個習文練武十多載, 誰是真的不出息的呢?”

八貝勒說到這裡, 轉過身。透過敞開的窗戶,還能隱隱看見站在窗前練字的十五阿哥。八歲的小男孩站在秋風裡懸腕書寫,氣色紅潤下盤穩定。

“從大哥數到十五,沒有一個是紈絝。那要怎麼辦呢?七個郡王八個貝勒,聯合起來真的比上三旗還要勢大了。”

雲雯像是預感到了八爺想說什麼, 緊緊抓住了他的衣袖。

“順其自然的發展,沒辦法通往一個美好的結局啊。”小八爺的嘴角噙著一抹苦笑,“總有人是不能封爵的,也許是被皇阿瑪削下來,也許是被兄弟們傾軋下來。或者更加慘烈一點……”

來一場僅幾人幸存的奪嫡之戰。

雲雯從後麵抱住了八爺的腰。“爺……”她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八貝勒拍拍妻子的手,發出一聲沒心沒肺的笑。“是我連累了你進這個漩渦了。從前我向皇阿瑪求娶你的時候還是個天真的孩子,自以為隻要待人以善就能人畜無害地活下去。如今開了府有了門人屬下,才發現我有的這些財富,本身就是擋了彆人的道。”

“那爺要進局嗎?”雲雯看著正麵轉向自己的丈夫,與他四目相對。

小八爺垂下眼:“主動害彆人,或者將兄弟踩在腳下,不是我的誌向。我隻想造福大清的病患。但總要有人手替我去做這些事,像是查封鴉片,不是一朝一夕就成功了的,要堅持不懈地去探查;再像是整合天下藥商,開醫學書院,推廣疫苗……哪個不需要人手?”

知道君權和臣權此消彼長是一回事,想實現理想是另一回事。而一切歸根到底的矛盾在於……

“如果換爺在太子那個位置上,要怎麼處理各有才乾和勢力的兄弟?”雲雯突然問道。

咦?角度刁鑽。

小八爺眯了眯眼,試圖調動起遺傳自康熙和良妃的所有政治本能。他也許是隻想了半刻鐘,但時間在他的感知中卻漫長無比。

仿佛從上輩子走到這輩子。

“聯合我認為最有價值的幾個兄弟。”八爺慢慢地說,“最認同的,最有共同理想的,自然是最容易交心的。聯合誌同道合者,將其他人打壓下去。既然是太子,隻要三、四個最有價值的兄弟與他站在一起,那就是不敗之地。”

皇帝選繼承人不是瞎選。第一選擇、第二選擇、第三選擇、第四選擇、第五選擇都給綁定了,他會因為太子勢大而把最出息的五個娃全給砍了嗎?然後去傳位給第六備選?想讓江山二代而亡嗎?

也許會有皇帝這麼做,但其中絕對不包括理智尚存的康熙。

“還是要結黨的意思?”麵對千古難題,雲雯的語速也慢極了,每一個字都在調動腦海中的曆史知識儲備。

“兄弟太多了,不能所有人都封王。那就隻能挑選一些人封王,一些人不封王。”八貝勒再次重複了一遍事實,僅從字麵意義上與廢話無異。

“與我政治理想相同的人被選擇,與我政治理想不同的人被淘汰,如此而已。古往今來,有所成就的君王都是這樣的。”

雲雯垂了垂眼,語氣也變得冷靜而缺乏情感。“但是太子與爺的理想不同。”

她這麼說,八貝勒就意識到她聽懂了。哎呀,媳婦這麼通透真是讓他又高興又心疼。小八爺露出一個笑,牽著媳婦的手往前走:“他的政治理想裡沒有任何一個兄弟。”

雲雯的愁緒都快被他家爺的笑容給晃沒了。“怎麼就又高興了呢?你們兄弟沒有一個真心跟太子的,那局麵就動蕩了,開府的越來越多,沒開府的十三爺、十四爺也得了萬歲爺的青眼……毓慶宮獨得寵愛這麼多年,如今強敵環伺,會怎麼想?”

“他怎麼想的,我又控製不了。不是同路人罷了。”小八爺說,順手捏了一把福晉水潤潤的臉蛋,“可惜你被我坑進來了,咱們一起小心謹慎,努力保住這份家底吧。”

雲雯:= =

她想說她沒有當王妃的野心,一輩子的貝勒福晉挺好的,吃穿不愁,爺們娶側室的風險也更小。但這話到底沒有說出口。

八阿哥和八福晉兩個人其實很像,都是看清局勢的聰明人和小富即安的鹹魚的矛盾體。

然而不管定貝勒夫妻對未來的預測是如何的悲觀,時間的車輪都不會因為悲觀的預測而行駛得更慢一些。

事態在進一步地發酵。

某一天十五阿哥從西苑習武回來,帶回來了“大哥代父皇祭祀烏蘭布通陣亡將士”的消息。